雄关近在眼前，队伍却被阻拦。
包括秦紫胤、杜草和黑岬在内，都是从罗浮城逃难而来，罗浮城的名声，早就烂糟透了，又是匆匆忙忙跑出来的，谁知道是什么成色？
万一是包藏祸心的内鬼呢，万一是邪妖冒名顶替呢？
纵然没有万一，入了城也会惹来不少麻烦，没有查清楚之前，先堵在城外，查明白了，才许进入。
迁徙队伍也晓得自己的身份，除了极个别的几个叫骂嚷嚷，大部分都安之若素，想办法在城外驻扎。
黑岬揣着沉甸甸的紫金，去城头转悠了一圈，回来后放松了不少，审查的并不甚严，大部分都能顺利入城，只是去不了内城，只能住在外城。
“我问过了几个当地的老妖，内城外城没太大区别，内城繁华，住的都是大妖部的金贵人，外城住的都是吃苦人，内里纸醉金迷花团锦簇，外面厉兵秣马枕戈待旦，随时准备上城头拼杀。”
黑岬得兴高采烈，末了补上一句：“耋老都住在外城。”
杜草哦豁一声：“这儿的耋老不错。”
黑岬也笑：“听起来是还行，外城有耋老坐镇，安全无虞，内城虽然繁华，花费也大，只有花钱的地方没有挣钱的地方，许多头不宽裕的妖部，把内城的宅邸租赁，自己在外城租赁。”
杜草莞尔笑出声，有些喜欢万叶城了，跟颓废腐朽的罗浮城比，此地朝气蓬勃，活力奋发，不自觉就感染到，让人心情愉悦。
日头已经偏西，三人商议着晚上如何安置。
黑岬低声告诫秦紫胤，不要轻易暴露自己身怀洞天的事，要装作寻常樵夫，继续“砍柴渔猎”。
“那片山坡地势开阔，旁边还有溪瀑，适合搭建竹楼木屋，咱们先把地皮清理出来，再去砍伐一些竹木，搭建房屋。”
商议妥当后，黑岬和秦紫胤去砍伐竹木，杜草催动火翎剑烧掉灌木乱草，修整山石，弄得平平整整，方便建造竹楼。
竹楼不是一日建成的，他们得露宿两三日。
杜草收拾妥当后，原地升起一堆篝火，又去溪瀑里叉了十几条臂粗长的青鱼，在溪边剖洗干净，用青竹插口，架在篝火上炙烤。
刚烤到一半，秦紫胤和黑岬就回来了，芥袋中满满当当都是粗细均匀的青竹，还有两头刚猎到的青羊，一筐野葱和山蕨菜。
明天的食材都有了。
杜草去洗干净野葱，揉捏碎了洒在烤鱼上，各种调料也都撒了一边，香气浓郁，引得周围路过的行人频频翕动鼻子。
黑岬却不为所动，绕着刚平整出来的空地转圈，琢磨着怎么搭建竹楼。
杜草气笑了：“怎么，打算在这里安家娶媳妇？咱们只是临时住几天，完了就得搬到万叶城，何必为旁人做嫁衣呢？”
黑岬不以为然：“帝姬怎么就知道，咱们一定能进入外城，一定能在外城住的舒心畅意？听我一句劝，别急着进城去，就在这住竹楼，等头一波进去的家伙撕打得差不多了，火气都散了，咱们再进去。”
秦紫胤深以为然，一边吃烤鱼，一边帮着筹划。
斜刺里冒出来七八个不开眼的壮汉，斜睨着眼骂骂咧咧，此地是他们先看中的，谁敢占据就是找打。
黑岬呵呵冷笑，一脚一个，把壮汉全都踹下山坡，摔得鼻青脸肿，再也不敢来聒噪。
杜草面色古怪，问黑岬：“你早就料到会有人来闹事？”
“当然了，那么多逃过来的豪横大妖，挤在那么巴掌大的地方，不闹事才怪，不但现在闹，进了城之后还得闹，万叶城的土著不好惹，一定会打出来，咱们先住在城外，别让这些家伙连累了。”
有黑岬压阵，打退了一拨一拨觊觎垂涎的恶人，其中一些还被扣押充当苦力。
人充足，三天就盖好了竹楼，不大也不算精致，胜在敞亮结实，遮风挡雨没问题，坐落的位置闹中取静，远远看着颇有野趣。
躲进楼成一统，不管城中厮杀闹腾。
引领他们过来的两位白袍耋老，这天偶然路过，见到杜草一身蓝布衣衫，居然在城外住下了，讶异非常，绕路过来询问。
杜草沏茶招待，黑岬一脸大喇喇，当面诘问两名耋老：“你们引来的那些大妖妖，死了多少啊？还剩下几成啊，三成有木有？”
耋老面色尴尬：“他们一路上都还好，入了城却祸事迭出，不是内讧被杀死，就是无端横死。”
“万叶城这边没管一管？”
“管了，当面拍胸脯承诺一定会遵纪守法，一转身照旧杀戮，疯魔了一般。”
两名耋老赌咒发誓，万叶城这边绝对没有起歹心，搞不清楚为何会闹成这样。
黑岬也莫名其妙，送走两名耋老之后，悄悄入城去打探一番，回来的时候受了不轻的伤，脸色极为难看。
杜草见他臂滴血，紧张地上前验看，确定没有大碍，又帮他敷了药，关紧门窗，询问他出了何事？
认识这么久了，黑岬连油皮都没有擦破过，更不用受重伤，只是入城一趟，怎么就这么凶险？
黑岬苦笑：“被一个老怪物盯上了，一路紧咬着，好不容易才甩掉他，晦气透了，好在不是一无所获，查清了城内乱子的原因。”
“什么原因？”
“瘴气迷心，症候轻了就发疯，熬过去就能恢复成正常人，熬不过去要么死了，要么成了邪妖，跟咱们一起过来的那几千同道，几乎都中了招，从前没发生过这种情况，万叶城的耋老们也是刚回过味来。”
秦紫胤一直盯着黑岬，忽然问他：“追你的老怪物，是不是把你当邪妖了？”
黑岬愤懑：“老东西老眼昏花，怎么解释都不听！”
窗外响起一声哂笑：“年轻人，我岁数虽然老迈，耳不聋眼不花，你每句话都听懂了，只是有疑惑，想当面跟你问个清楚，你却跑得快，让我一路好找。”
黑岬头发丝都支棱起来，看向窗外一株古树，隐约有一个白色人影，遥遥的距离，对方却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五感六识媲美杜草。
在三人的目瞪口呆中，白色人影飘进院中，抬敲窗。
杜草想了想，上前打开了窗子，是福不是祸，都找上门来了，先应付着吧。
白袍老者进了竹楼，脸上的笑容和煦得像春风，啧啧夸赞黑岬：“挨了我三掌，还安然无恙，现在的年轻辈都这么厉害了吗？”
他可以加重了“年轻辈”四个字，意有所指。
黑岬没有话，秦紫胤上前一步：“夜深人静，前辈有何指教？”
“指教没有，就想聊聊。”
“聊什么？”
“你们三个，也是跟着万叶城的耋老，从罗浮城那边过来的？”
“是。”
“为何不入城？”
“城中多事，我们本事有限，也不喜热闹，就住在城外山腰上了，图个清净，事实证明，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上赶着入城的那些同伴，大部分都死得不明不白。”
秦紫胤得冷冽，白袍老者的面色始终不变，还不忘撇清：“他们的死和疯，跟万叶城这边没有关系，应该是路上沾染了邪祟之气，进城之后爆发了，我好奇的是，你们三个怎么没有事？”
“运气好，人谨慎，你怎么就确定他们是在路上沾染了邪祟之气，也许是在城中也不定，这几天我也在查看，跟我们一样留在城外的，一个都没有疯。”
当时不止秦紫胤审时度势筑屋自保，还有百十个大妖妖做了这样的选择，挑了一处空旷地搭建竹屋，住了没几日，天降暴雨，雨停了只剩下竹楼，所有活物都不见了。
白袍老者问秦紫胤：“那一晚，你们这里有异常吗？”
“有，一群骷髅兽来袭，被我们劈砍成齑粉烧掉了。”
白袍老者笑而不语，惹得秦紫胤不悦：“你不信？！”
“今晚之前不信，现在已经信了，三位都是俊彦，各有看家本领，我今晚追过来，不是要为难谁，是劝你们离开此地，住到城墙上去。”
秦紫胤皱眉。
万叶是一座雄城，巍峨垛墙宽阔，足以容纳四辆马车并排而行，建了许多哨塔和茅屋，负责看守城墙，击退来犯之敌。
临时抓了俘虏、谍子，也会关在哨塔里。
秦紫胤拿不准白袍老者的态度，是担心他们在城外不安全，邀请他们入住哨塔呢，还是觉得他们有作奸犯科的嫌疑，要押他们前往城头？
无论是哪一种，秦紫胤都敬谢不敏。
自己的安危，还是自己守着放心。
想把他们当囚徒，更是没门。
白袍老者察觉到他的抵触，叹息解释：“城外将有大战，凭你们这座楼，经不住暴风雨，我知道你们各有段，来犯的那些家伙比你们更有段。”
他罢看向杜草：“我与你祖父是莫逆之交，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后辈陷落敌，”他指了指秦紫胤和黑岬，“他们俩可以留下，你必须跟我入城。”
杜草：？
气氛尴尬缄默，黑岬忽然笑了起来：“多谢大耋老好意，我们现在就动身。”
白袍老者闻言起身：“那就在城头恭候了。”
罢递出一个玉牌，让他们凭此入城，有人会领着他们安置。
白袍老者施施然离去，月光下洒脱飘逸，杜草盯着他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了，长吁一口气。
秦紫胤问她：“他自称与你祖父是莫逆之交，你见过他没有？”
“没有，在我们羽界，‘莫逆之交’有两种含义，一是表面的意思，二是死对头，不死不休的那种，我从未听祖父提起过他，不确定他是哪一种‘莫逆’。”
秦紫胤看向窗外，琢磨着要不要逃。
黑岬打消他的幻想：“别犯傻了，跑不掉的，酆都也不行，不信你现在试一试，还能不能进入其中。”
秦紫胤从善如流，一试，再试，毫无动静。
就在刚才那一会儿，白袍老者已经在他身上动了脚，他却毫无察觉。
黑岬安慰他：“别灰心，不是你太弱，是这老家伙太恐怖，别把他跟罗浮城的那些老朽木相提并论，这里才算是真正的东疆，真正的战场，马上收拾东西，天亮之前赶到城门口，走一步看一步，他真要下杀，我们就玉石俱焚。”
横的怕不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