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嘴巴很甜，杜草耳朵又软，很快就被忽悠醉了，张罗着替他做了一身衣服，免得他光溜溜的不好看。
“谢谢姐姐，姐姐真好，姐姐是我的大恩人——”
黑岬听得逆耳，呵呵奚落他：“得了得了！拍马屁没完没了是吧？嘴巴再甜也没用，凭我们几个护不住你，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自己弄清楚了没有？”
“我当然清楚，我就是一条寻常的精魅，没本事，没道行，没见识，打从记事起，就趴在一座山脉底下，困了就睡，饿了就吃，一直把那座大山吃光，没办法了，不得不另外寻找饭辙，稀里糊涂来到了六爻城——”
六得口齿清晰，黑岬却没听明白，诘问他：“你是怎了来的六爻城？从地上还是地下？”
“当然是地下，地上这么多坏人，我怎么敢走？”六翻了个白眼，鄙夷黑岬没见识，“地下虽然比地上安稳一些，坏东西也很多，好几次差点被吞了，芦苇荡那边有一座老鼋府邸，老鼋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只剩下一个鼋壳子，被我当成床睡着，想养足精神再找安身之所，一群该死的青鱼妖发现了我，千方百计地想要捉我，我着急的时候，你们出现了，打跑了那些鱼妖——”
六滔滔不绝，把这几个月的遭遇全都诉一遍，气咻咻的十分可爱。
杜草问他：“饕餮你还记得吧，就是那个被青鱼妖骗到船上，要砸开他的脑袋吃肉羹的家伙——”
“我知道他，那么一星半点的上古神兽血脉，就嚣张得没边，那青鱼妖也是笨，肉没吃到嘴里，白搭进去一条命！”
六满脸不屑，斜睨杜草：“你是想问我，接走饕餮的那三个老东西，是不是饕餮的真长辈？没错是真的，想借你们的暗算我也是真的，这样的老东西，一个比一个卑鄙无耻，有多远离多远！”
杜草被一个拇指大的屁孩子教做人，脸色讪讪。
屁孩子还没完没了，比划了个钓鱼的势：“那三个老家伙交给你们的鱼钩，是他们族中的至宝，被你们昧下了，一定会登门讨要，你们乖乖交出就罢，不交的话——”
“如何？”黑岬的火气被挑起，眼神不善。
六笑得诡谲：“不如何，只要放出我，他们就没辙，还能让他们再赔补点别的好东西。”
“好大的口气！”
“”
偌大一座蜃楼，因为添了这么大东西，变得热闹欢脱。
天气接连暴雨，满地滂沱，不宜出门，除了定时来送膳食的酒楼伙计，再无其它闲人登门。
杜草催动防护符阵，透明的水晶罩濛濛亮起，隔绝了天上喷溅的雨水。
洛风和黑岬对弈，拇指人坐在旁边的棋子上托腮围观，时不时还要指点一二。
空气中微有暑气，屡屡输了的人心中也有火气，洛风瞪着拇指人：“再敢多嘴，就把你扔到城主府去！”
“嘁，输不起啊！”
拇指人针锋相对，半点不憷，看杜草端来一叠点心，乐颠颠地伸讨要。
杜草本以为他一点儿，最多吃个半块，结果吃光了大半盘，让她惊讶这么多糕点，他都藏在肚子里的什么地方？难道肚皮里有一座洞天？
拇指人吃饱了，双拢在袖子里，靠着一颗棋子，人模人样地眯眼打盹，紫金蠹、酒蠹暗戳戳吊在屋檐下，打量这个新同伴。
泥蠹不在，被梅花精魅哄着“护花”去了。
满院安谧，叽呱笑的时候，南边城头渐渐暗了下来，一开始以为是变天，最后发现是乌泱泱的虫豸，遮天蔽日汹涌如潮。
杜草在七十二洲的时候见过这种场面，闹蝗虫嘛。
但是眼下，她不确定这是蝗虫，还是其他什么凶险的东西。
黑岬也吃不准，一边让众人进入蜃楼躲避，一边凝神打量，只见那些虫豸滚滚如席卷，又如惊涛拍岸，直奔六爻城而来。
“怎么办？”杜草率先发问，她和黑岬都是有征召令在身的，遇到凶险不能蜷缩不出，必须第一时间赶到城头迎战。
洛风倒是可以不去。
他不肯呆在这里傻等，“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些东西攻破六爻城，我也躲不了，城头那边有俞襄顶着，咱们先看看情况——”
这就是要拖一拖，免得贸然出，有难以预料的后果。
城头警钟长鸣，头顶各色剑光闪烁，争先恐后的赶过去迎战，对他们中的大多数来，没有蜃楼这样的藏身之所，躲在住处凶险难测，不如去往人多的地方抱团。
一朵巨大的白莲缓缓升空，在升空的过程中不断扩展，渐渐地遮蔽了半边天空，如同一面壁障，挡在了飞虫入城的路径上。
头一批虫豸躲避不及，嗡嗡撞了上来，却像是石头撞如水面，几个涟漪闪过，恢复平静。
一转眼的功夫，虫豸就被吞没四分之一，后方那些也得以分散开来，绕过白莲，继续往城头方向飞。
可惜，周围早就布下了埋伏，一根根肉眼不可见的淡金色丝线，纵横交织在天峦，且冒出金灿灿的火焰，灼烧这些虫豸的魂魄。
这灼烧没有声音，没有动静，众人就看到一批批虫豸如同雨点一般噼里啪啦往下摔。
城中有豢养灵兽的修士，趁放出自己的灵兽去吞吃虫豸尸体，都是灵虫，哪怕死得魂飞魄散了，残存的灵气依旧充裕，不要钱白吃，赚了。
杜草看向拇指人：“你吃吗？”
拇指人像是受了巨大侮辱，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眼神一言难尽。
杜草不跟孩子一般见识，目光盯着半空，不觉得这场鏖战结束了，虫豸之后，正主还没出来呢。
她问黑岬：“是邪妖吗，怎么跟从前不太一样？”
“不确定是不是邪妖，即便不是，也会打着邪妖的旗号，如今的羽界，尤其是东疆这边，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他们一直蛰伏在蜃楼，金乌太子也稳稳地呆在隔壁的楼，菡仙子看不惯，猛敲了几下大钟，指名道姓让他们出来迎敌。
杜草能如何，必须出来啊。
刚一露面，战局就有了变化，所有的虫豸疯了一般乱撞，哪怕前方死路一条，也要闯一闯。
看这情形，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黑岬警觉地后退，怀疑这些虫豸是被什么东西逼迫出逃，但六爻城周围，并没有见过这种灵虫。
“一定是洞天！或者极不稳定的空间废墟，弄到六爻城外，使段驱赶其中的毒虫，让它们往六爻城里奔——”
洛风惊讶：“什么段，能让这么多毒虫吓得慌不择路？”
蚂蚁多了咬死大象，一只虫豸不足为虑，铺天盖地的话，任你绝世高也要心慌。
黑岬皱眉沉思的时候，虫豸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天地之间响起缥缈的歌声，非常优美的嗓子，听得人心旌摇曳。
洛风立即捂住杜草的耳朵，“收敛心神，不要听！”
杜草五感六识敏锐，虽然立刻做了抵挡，还是有些震荡心魄，半响才恢复镇定，水晶罩祭出，把她、洛风和黑岬全都罩了起来。
她问黑岬：“就是这歌声把虫豸驱赶出来的？”
“不是，这歌声就是针对守城的人，”黑岬指了指寥寥无几的虫豸，他们听到歌声之后，没有太大异样。
璀璨阳光早已消失不见，天地间乌沉沉一片，六爻城应对这种场面早有经验，催动了防护符阵上的明珠，照耀城池。
杜草顺着幽幽的光线，发现城外唿唿起了白雾，白雾中隐约有猩红的两颗眼珠，她讶异地指给黑岬看：“那是什么？”
直觉跟她遭遇过的蜃兽有些像，万一跟那头蜃兽是亲戚——
她心思急转，黑岬也急了，可能是一种瘴兽，有剧毒，“它的形体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瘴气凝聚，聚合的时候还有几分兽相，分散的时候，就像是半空的白云，它笼罩住的地方，不会有活物。”
“怎么办？！”杜草傻眼，她不确定水晶罩一定抵挡得住这种诡异的毒瘴。
洛风把希望寄托在城池防护阵上，觉得这防护阵能把毒瘴隔绝在外。
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事实也差不多，可惜做不到点滴不漏，还是有那么几处经不住瘴疠腐蚀，滋滋破开，毒雾顺势潜入。
杜草眼睁睁看着，无可奈何。
唯一的安慰是，没有立刻扑倒大片百姓，但这份侥幸很快被击溃，毒雾吸入一点点没问题，吸入得多了，出事是必然的。
道行高深的修士，又异宝、符咒傍身的百姓，还能躲过一劫，寻常百姓就没这么幸运了，大批中招。
毒瘴吞噬了他们的生还不罢休，旋即吞噬他们的血肉，街巷中扑倒的尸体，转眼就成了一具具骷髅。
场面惊悚。
俞襄视而不见，专心指挥麾下俊彦修补防护大阵，事有缓急，站在她的立场，这么做并没有错。
城外的毒瘴并非无穷无尽，肆虐了一个时辰之后，渐渐地销声匿迹，天空也重新恢复清朗。
看着头顶灿烂的骄阳，再看看满地倒闭的骷尸，令人唏嘘，哭泣嚎啕声此起彼伏，那是尸体亲人的悲怆。
杜草觉得心头发堵，这一场交战，她没出一丁点气力。
洛风不以为然：“这种事，俞襄都无可奈何，咱们还能上赶着送死？能保住自己的命，减少伤损，就是帮忙了。”他指了指满地俊彦的尸体，其中不少熟面孔，就这么稀里糊涂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