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眉妩将女儿送出宫门那天，回来时，路过御花园，瞧见不远处一群人，正围着几条蛇逗弄。
御兽师的旁边是童让的那张脸，正跟师父着话。
“儿子知道自己做错了，愿向太后负荆请罪，只要别让干爹跟太后心生嫌隙。”
“晏公主既然自请离宫，这件事便暂时搁置罢，谁也别再继续拱火了。”冯初走到一处假山旁准备歇息，童让立即将衣袍解下来，给干爹垫在身下，想让干爹坐得舒服些，免得他着凉，又扶着他坐好。
“都是儿子的错，实在看不得干爹难过，一时没控制自己，杀了那戏子。干爹若气不过，便打儿子一顿出出气。”
冯初泛起苦笑，“罢了，我知你也是为我。”
童让很像冯初的阴鸷和狠辣，汪烛则继承了他的温润儒雅，毕竟人都是多面的。两个人同在司礼监，正好互补。
坐在假山旁的一块石头上，冯初发觉自己身体每况愈下，走两步都要喘口气歇歇，这还没到七老八十呢，受过伤之后身体真是一天不如一天。
早前骑马打仗，起刀落杀人的自己，早已经不知道被他遗失在何处了。
随后又询问道，“我叫你寻的清俊生，供太后玩乐的，你找了么？”
童让知道自己杀了尚潋秋，干爹在太后那过不去，所以才叫自己寻来无数清俊生赔偿太后。
只可惜干爹有病乱投医，想讨好太后却不得要领，给太后送男宠，无异于往自己划上几刀。
但是童让也不敢不从，他已经做错事了，怎么敢继续一意孤行。
随即答道，“找了，这会儿已经送进宫里来了。皆是十七岁左右的少年，大多是清秀书生。会琴棋书画，也会琴瑟琵琶。”
“嗯。”冯初点了点头。
坐了一会儿，抬头看了不远处李眉妩正在跟太监问话。
一面迟疑自己听觉和观感都迟钝了许多，一面立即过来请安。
童让自然不敢逃，跟干爹一并过来，“给太后请安。”
李眉妩淡然一笑，目光未从二人脸上停留，而是问向他们旁边的太监。
“这是童公公养的宠物么？”
太监不敢隐瞒太后，“是童公公养的动物。”
“呵。”李眉妩冷笑一声，“杀了本宫喜欢的戏子，自己倒是潇洒的弄条蛇来养着。
这紫禁城是冯公公的紫禁城，这御花园是童公公的御花园。”
童让立即跪在地上，“太后息怒，奴才养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自知有错，想养蛇训练它钻火圈，供太后取乐。”
“哈哈哈！”李眉妩一阵大笑，“好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杀了戏子是为了你干爹，养蛇是为了哀家。
你好无私啊！”
童让神色愈发恭敬，他不怕太后责罚，但是不能再激化干爹和太后之间的矛盾了。
“太后息怒，若太后不喜这些动物，奴才立即叫人杀了扔出宫去。”
“哀家怎么敢？”李眉妩罢，看向御花园里的一众太监，“这是童爷养的，你们都要把这蛇当成自己祖宗供着。记住了？
至于哀家的坤宁宫，就是菜市场，你们可以随便去，不管我在吃饭还是睡觉。
哦，对了，还有哀家房里的人，你们想杀就杀，东西也是想拿就随便拿。”
其他太监怎么敢呢？甚少见太后发脾气，只纷纷低下了头，怕殃及自己。
冯初听出了她的愤怒和委屈，俯身行礼，劝了句，“别气了。”
“哀家怎么敢跟司礼监生气呢？哀家就靠司礼监呢，没有你们，我可怎么活呀？”李眉妩冷笑道：
“杀了我的人，拿条蛇糊弄，岂不美哉？
原来人命就值这几条蛇啊。”
“没有。人我也找来了。”冯初卑躬屈膝在她面前，语气也没有从前的强硬，尽是低声下气：
“尚老板却是活不过来了，我叫童让找了不少男孩子，模样不错，会的也多。
这会儿就给太后送去，太后可以挑自己喜欢的留下的。童让再不敢放肆了。”
李眉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这是什么胡话，又在做什么荒唐事？
冯初方才在石头上坐久了，这会儿又有些腰疼，不敢扶着自己腰，只是忍不住“唉——”了一声。
李眉妩看见他痛苦还在强撑的神情，想起他那一日跪在殿外，逼着自己饶了童让，便对他的苦肉计有几分厌烦。
“不必了。你自己留着吧。”完，没有一句关心，转身离去。
童让知道干爹腰疾犯了，立即过来搀着他，“要不要儿子传太医？”
他疼得不出话来，还是推开了他，看着自己的止痛药毫不留情的将他扔在原地。
既然她都不在乎了，他还在意这条命干什么，不如痛死算了，反而是种解脱。
童让也有点埋怨太后的绝情，干爹疼得这样厉害，明显不是装出来的。干爹若是像那戏子那么会装，还至于选这些伶人进宫么？
但被干爹推开之后，自己也不敢再上一步搀扶，知道干爹性子犟。只能心疼的看着他孤独落寞的背影，一个人落寞的往回走。
晚宴，设在了坤宁宫。
冯初瞧见夏清过来传话时，略略意外。
“太后果真叫我过去么？”
“是。太后请您和童公公、汪公公一块过去。”夏清虽然给太后送了戏子，引起这帮人的不悦，却丝毫不怕冯初。
大不了他一气之下，再让童让像杀戏子一样，把自己杀了呗。
如果太后跟前有头有脸的大太监见人就软了膝盖，那还了得？
但冯初下一个举动，却将他吓了一跳。
他拿了一些银子，贿赂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太后从前吃了不少苦，爱使性子，你们多哄着点。”
夏清理所当然的收其他人的贿赂，怎么敢拿冯公公的。
“这是奴才该做的，冯公公折煞奴才了。”
“没有。”冯初执意把钱给他，纠正了一下，“你我都是奴才，不管我在司礼监还是坤宁宫，都是太后身边的一条狗。
这钱您拿着，还请夏公公在太后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让她别跟我生气了。”
夏清没有人得志的快感，只觉得世事魔幻。冯公公也有拿钱贿赂自己，请自己好话的那天。
不过这钱虽然收下了，依旧觉得烫，谁知道司礼监这帮爷有没有憋什么坏主意，明着杀了尚老板，不敢再明着动，便想法子暗中杀了自己。
虽然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当然，如果跟童公公拌嘴也是一种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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