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玄幻奇幻 > 贵极人臣 > 正文 249、前事休论覆水杯
    所予越多,所求越大。昙光越坦诚,月池反而越心惊。她心知肚明?,接下来的?事?,不是该她听得了。她有一种预感。一旦她了解、陷入,她要付出的?代价,将会远超她的?想象。月池道:“事?涉大师的?私隐,我实?在?不该追问?。我这就告辞,大师好?好?歇息”

    她起?身就要离开,昙光却叫住了她:“施主,自施主来到宣府,便早已身陷局中,又何必再逃避。”

    月池的?脚步一顿,她回头定定地望着他:“我已打算以死来结束一切。”

    昙光叹道:“可你?最终还是留在?这孽海苦空之中。因缘牵扯,无处可逃。与其随波逐流,不若重整山河。”

    月池想起?了在?宣府的?种种遭遇,冷笑一声:“我自问?,没有这样的?好?本事?。”

    昙光长揖一礼道:“事?在?人为,一人之善举亦能影响乾坤世?界。岂不闻‘一即一切,一切即一,随拈一法?,皆为法?界’。还请女菩萨听僧一言吧。”

    语罢,他竟然掀袍跪下,行叩拜之礼。月池着实?吃了一惊,忙将昙光扶起?来。她心知是上了“贼船”了,要是脸厚心黑的?人,管他什么?恩情?不恩情?,一有麻烦转头就走。可她,她要是做得出来,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了。

    她叹道:“罢了,罢了。您请讲。”

    昙光起?身又深施一礼道:“谢女菩萨宽宏大量。”

    他们坐到了胡床上。月池只听昙光道:“来,僧与女菩萨的?因缘,在?多年?以前,便已结下。家父名讳上程下砚,他的?伯父是昔年?南京兵部尚书襄毅公?。他的?堂兄正是程篁墩。”

    月池心思电转,程篁墩篁墩好?像是程敏政的?号,他爹是程敏政的?堂弟,他是程敏政的?侄儿!月池难掩惊色,难怪,难怪,程敏政年?轻时以风流蕴藉著称,否则大学士李贤也不会招他为婿。程砚要是他的?堂弟,生得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昙光道:“家父当时刚刚中了秀才,想到九边来游历,便览北国风物。谁知,就遇到了大汗率众出征。母亲也在?队列之中,她见到

    父亲之后,就将他掳劫回来。”

    绝了,鞑靼男人强抢民女,鞑靼女人强抢民男。月池道:“但以程公?的?人品,想来不会轻易从命吧。”不过最后到底还是听了就是了,毕竟还是命重要。

    昙光苦笑道:“父亲一日不允,母亲便杀俘虏一名。两日不允,便杀四名。只第?二日,他们便结为夫妻。”

    月池瞳孔微缩,她嗤笑一声:“大公?主,还真是敢做敢为呐。”

    昙光叹道:“然而,哪怕至了僧出世?,父亲也未有一日舍弃回南之念。他想尽办法?,想将自己的?消息传回京都。他坚信,堂伯父篁墩公?身居高位,他们兄弟又感情?甚笃,一旦知晓他尚在?人世?,一定会尽心救他回家。”

    月池已经猜到了后面的?答案,她道:“只可惜,遇到了那场科场舞弊案。”弘治年?间的?那场大案,不仅彻底断送了她师父唐伯虎的?仕途,更是害了程敏政的?性?命。程敏政一命归西,程砚多年?的?期望当然也化为泡影。

    她道:“那时,程公?又有何打算呢?”

    昙光道:“他伤心欲绝,大病一场。”

    昙光迄今还记得父亲的?病容。的?他跑到父亲的?床前,看到父亲把头蒙在?毯子里不住地颤抖。他还以为父亲是在?和他开玩笑。于是,他故意淘气,把毯子揭开,看到得却是父亲惊恐到扭曲的?面容。父亲双眼红肿,满面泪痕,他紧紧咬着,不敢泄出半声呜咽。时至今日,昙光方明?白,父亲在?汗廷中,原来连哭都不敢大声哭,因为一旦开罪了母亲,母亲舍不得打他,就会去折磨俘虏来出气。他再也背不起?那样沉重的?良心债了。

    “再后来,他病愈之后,就决定铤而走险。不成功,便成仁。”昙光目光竟然出奇的?平静。月池的?心里却翻江倒海,一个大病初愈的?文弱书生,要逃出鞑靼草原,这与找死无异。程砚的?下场可想而知。可没想到,事?实?比她想象得还要残忍。

    她只听昙光道:“父亲趁着母亲的?寿诞,带着僧出逃。母亲醒来后,率众来追,抓住了我们,还当众质问?他。父亲于是将这么?多年?的?厌恶和悲愤都

    悉数了出来。母亲大怒,就杀了他。”

    月池一时张口结舌,生母当着他的?面杀了生父。她半晌方问?道:“那你?当时几?岁?”

    昙光想了想道:“僧正好?九岁。”

    他的?语气依然平淡:“自那以后,母亲就不愿再见我。外祖母满都海福晋,生性?宽厚,将我养在?帐中。只是,她的?大部分精力,还是专注在?大汗的?身上。僧因心生嫉妒,堕入了魔道,因此,多次开罪了长辈。恰逢家师到鞑靼传教,广为度化信众。僧这才身入佛门。”

    “可你?的?师父,他”月池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如若我没猜错的?话,他所收的?弟子,应当都是鞑靼贵族子弟。他收徒的?目的?,应该不是传播佛法?那么?单纯。”

    昙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女菩萨果然洞察世?事?。藏传佛门之中,派系斗争激烈,一些修持有道的?高僧,却依然逃不脱名相束缚。即便是我们格鲁派中,众人也在?极力争夺师祖的?衣钵。他们有的?去讨好?西藏的?帕竹政权,有的?则稍慢一步。如家师锁南剳失这般的?,在?西藏内部寻不到靠山,就只能长途跋涉来找盟友。”

    月池还以为他是被西藏喇嘛用佛法?忽悠瘸了,没想到他心里是明?白的?。她不解道:“那你?还,还这么?虔信?”

    昙光失笑:“僧也并非一开始就虔信。格鲁派在?佛学教学上已成体系。新剃度的?扎巴,要经十三级的?学习,方能成为一名格西。僧入学第?一年?,就立志苦修武艺,杀尽亲族。”

    月池瞪大了眼睛,昙光继续道:“入学第?二年?心魔更甚,竟然萌发欺师灭祖之心。那时僧已由扎巴成为了一名学经僧。那时身边还有两名师父教导,一位教导经义,一位照顾起?居。教导经义的?师父名为遍照,十分严厉。僧一日因师父责罚而心生不忿,竟然举刀刺之。”

    月池倒吸一口冷气,她开始怀疑昙光是反社会人格了,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要真只讲善业,反而不正常。可他这个样子,也不像穷凶极恶之人啊。

    昙光对月池的?纠结浑然不觉,

    他已然全然沉浸在?了过去之中:“一时之间,师父血流如注,僧慌乱之下,转身就逃,只是寺院戒律森严,根本没有离开的?会。正当僧被执法?僧抓住,将要审问?时,遍照师父却走了出来。原来,我那一刀,没有刺中他的?要害。他面色苍白,神态如常,似往日一般严厉责骂我,却半句没有提及我刺伤他之事?。我被他带回禅院,心中又怕又愧,伏地颤抖。遍照师父却道:‘只盼你?再起?恶念之时,能不忘今日之愧悔。’”

    月池大为震撼,她问?道:“所以,你?后来就因此改过了?”

    昙光的?眼中光彩闪动:“后来,后来遍照师父就因伤口恶化,圆寂了。他在?弥留之际,仍未泄露僧的?罪行,而是依然严格教导僧经文,教导僧证出世?圣果,度化众生。僧在?此之前,心中魔念从生,可至此之后,终于天良浮现,刻苦研习佛法?,学习医术,逐渐挣脱贪、瞋、痴、慢的?束缚。只是,父亲的?惨状已成僧的?心结,实?在?难以拔出。僧因此离开西藏,回到鞑靼。”

    月池问?道:“你?四处救人,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昙光苦笑道:“僧知晓,这不过是扬汤止沸。要根除心结,达大乘菩提心,唯有消弭战祸,铸甲销戈。此事?非僧一人之力能为,普天之下,四海之中,唯有女菩萨能助僧一臂之力。”

    他居然真的?是想这样月池扶额,这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两国闹到了这个份上,岂是一两个人能挽回的?。她想了想推辞道:“大师,您如今也知晓,我实?乃弱质女流,身上还背着欺君大罪,怕是有心无力。您既想达成宏愿,何不直入金帐,去引达延可汗和满都海福晋皈依呢?他们是你?的?至亲,想来会更易劝。”

    他羞惭道:“女菩萨容禀,因着贫僧才能寡少,智识浅陋,无法?劝服可汗”

    “无法?劝服?”月池的?声音陡然拔高,“所以你?来劝我,让我回去劝大明?天子?可你?怎么?不想想,是鞑靼每每侵扰九边,是你?们先动。如今,人都杀了,仇已经结下了,凶不知忏悔你?不

    去管,反倒来劝苦主以和为贵。大师,你?不觉得你?是在?本末倒置吗?”

    月池想到了想到那满目猩红,遍地尸骸,早已紧紧攥住了拳头。

    昙光忙道:“并非如此。只是,一旦明?廷动报复,受苦最多的?也是百姓,女菩萨如今也在?鞑靼居住,难道你?忍心让他们都流离失所吗?更何况,满都海福晋也一直期盼两国议和,只要大明?肯与福晋联”

    月池霍然起?身:“鞑靼如今战乱连连,百姓苦不堪言,是黄金家族的?过错,不必把这么?大的?帽子扣在?我的?身上,我背不起?。满都海既然期盼议和,就拿出诚意来,光嘴上有谁不会?不过,事?到如今,她即便拿出诚意,只怕也晚了。”

    昙光眉头紧缩,他问?道:“女菩萨,你?这是何意?”

    月池道:“这一仗大明?损失惨重,你?以为皇上会善罢甘休吗?达延汗一再侵扰,终于让朝廷高度重视对蒙的?战事?,这是否也算求仁得仁呢?”

    语罢,她就拂袖而去。时春回去听罢始末,也是感慨万千。她道:“达延汗既然不会善罢甘休,那我们需得尽快离开这里了。可往北边走,还需要多备物资。”

    月池奇道:“你?怎么?知是往北走?”

    时春呵呵一笑:“我怎么?不知道。永谢布部不就正在?北边吗?”

    月池道:“可距离遥远,又有大雪茫茫。风险委实?不。你?的?身子”

    时春忙道:“我已无大碍。”

    月池思前想后,时春前些日子的?重病着实?将她吓怕了。她还是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是等开春再。”

    时春蹙眉道:“可是达延汗那边”

    月池道:“这里又不是行省制。达延汗难不成还能把守关卡,四处张贴榜文来抓人吗?再了,他们就算要抓也是抓和尚,和尚为了自己的?目的?,不会轻易供出我们。而且,咱们俩都成这个鬼样子了,谁还能认得出来。”

    时春沉吟片刻,也微微阖首:“也对,先静观其变吧。咱们从这里往永谢布部进发,反而会引人注目。不过,你?的?容貌比起?先前已经好?转了。”

    月池不自觉抚脸

    ,眉心一跳,一旦她彻底恢复容貌,那时只怕她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过了数日,谁知外头却连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她也曾为此询问?昙光,昙光却叹道:“兴许是大雪阻路,兴许是噶齐额吉对我还有怜爱之心。女菩萨可以放心,此地的?牧民不会供出我们的?。”

    月池嘴上应了,暗地里却还是在?为春天的?离开做准备。昙光看在?眼底,急在?心底,可除了尽力劝,别无他法?。他继续为月池讲解华严经:“仇怨是换不来了解脱,这般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华严经中有言:‘我若多嗔及怨结者,十方现在?诸佛世?尊皆应见我,当作是念:云何此人欲求菩提而生嗔恚及以怨结?此愚痴人,以嗔恨故,于自诸苦不能解脱,何由能救一切众生?’女菩萨,你?何必自苦如此?”

    月池将织摇得嘎吱作响:“我何尝自苦了?我快活得紧。”

    昙光道:“如是真自在?快活,又怎会夜夜梦魇。”

    月池上的?动作一顿,她直勾勾地望向昙光道:“那是因大仇未报,冤魂夜夜在?我梦中悲鸣。大师口口声声四大皆空,为何还在?这红尘中打滚。依我所见,你?还是回西藏去吧。”

    昙光却微微一笑道:“非也,非也。大乘佛法?秉承的?是‘空及不空’,即言佛法?并非以空灭世?。罗汉以‘五蕴皆空’,却持救世?之心。世?人皆在?因缘中,一切都是果报”

    他们两人就这般唇枪舌剑,到头来谁也服不了谁。春天就在?这争论中无声无息地来了。永谢布部中,张彩临风而立,心绪万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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