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玄幻奇幻 > 贵极人臣 > 正文 第266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然而,几万人的军队对冲,不是喊几声就能停下的。月池眼见外围的骑兵冲进来,当立断,她道:“快上马,撤!”

    亦不剌太师和满都赉阿固勒呼还不肯死心,他们大张旗鼓地来这里,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眼看肥肉就在嘴边了,却被逼着硬生生地吐出来,居然还要落荒而逃。

    月池深知,对于这种人,不能讲道理,只能讲利害。她断然道:“要么走,要么在这儿同归于尽,你们自己掂量吧。”

    昙光做得更绝,他慢慢地松开了抓住科赛塔布囊饶的。科赛塔布囊饶心中狂喜,拔腿就要逃。亦不剌太师恨不得咬下他们俩的肉来,他一边再次放响鸣镝,一面叫道:“撤退!撤退!”

    昙光这才颜色稍霁,他伸出又硬生生将科赛塔布囊饶扯回来。科赛塔布囊饶大恨,正准备破口大骂,又被昙光打晕。昙光像扛麻袋似得扛在肩上。他和琴德木尼一左一右拖着人质,要不是气氛太沉重了,围观群众都觉得自己都会笑出来。

    亦不剌都撤了,满都赉阿固勒呼低咒一声,只得从命。他道:“李越,你最好遵守你的诺言,我们要是败了,也要拉你陪葬!”

    月池情知他是屈服了,她笑道:“放心,绝不会有问题。”

    于是,一万多的大军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又飞快地撤出去。骚动虽不,可到底没有铸成大伤亡。土默特部的人骤逢大变,已是六神无主,整个部落里乱糟糟一片。他们又碍于济农和自己的首领,是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最后,还是首领的长子出来主持局面。他道:“他们人太多了,我们难以匹敌。我们兵分两路,一路追踪,一路去向汗廷求援!”

    而月池则和大军一路狂奔,来到了鄂尔多斯高原上。达延汗所在地是察哈尔草原,他要攻打鄂尔多斯部,必须要度过黄河。而黄河天险就是最好的防御线。

    一个济农一个首领,被掳到这敌军大本营,心中的慌乱可想而知。他们一路上大半时间都是昏昏沉沉,清醒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虽然绞尽脑汁,可到头来连半里路都没跑到,就被抓了回来。

    他们眼见守卫森严,就开始打昙光的主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死相逼,重重套路都用尽了。可昙光不知怎么了,端得是油盐不进。闹了一两次后,他们甚至连昙光的面都见不着了。

    当科赛塔布囊饶再一次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华丽的大帐时,他甚至有了一种终于尘埃落定之感。

    月池拣起几块奶豆腐,泡进了奶茶中,白色的硬块在热茶中渐渐软化,奶香四溢。月池将其放入口中,浓郁的醇香一点点地化开。她面上甚至带点赧然:“我刚来这里时,吃这些都想吐,可呆了这么久,渐渐也吃惯了,甚至还长了些肉。”

    科赛塔布囊饶的眼中似有火焰在烧:“我不同于那两个人,而是对大汗抱有效死之心。李越,你尽管杀了我,可别指望我投效你们这些南蛮子。”

    月池嘴角一翘,她将奶豆腐丢回盏中,雪浪掀起,发出一声闷响。她偏头道:“想什么呢,你可是大汗的亲信,谁会指望你投靠呢。”

    科赛塔布囊饶被堵得一窒,他道:“那御史费这么大的力气将我绑来,不会是毫无用意吧。”

    月池抚掌道:“哎呀,猜对了,就是玩儿!”

    科赛塔布囊饶的脸登时涨得如猪肝一般。

    月池笑道:“开玩笑的。我带你来,当然是有要务。科赛塔布囊饶王,有一件事,你必须承认。那就是,经过这数百年的内耗,你们蒙元再无重回中原的可能。你们只能在边塞打闹,大的风波你们是再也掀不起来了。”

    科赛塔布囊饶不忿道:“放屁,大汗是百年来罕有的英主,他”

    月池打断他道:“他既没有为君的雅量,也没有为君的远见。内政未安,就去挑衅强敌。我大可不拦着亦不剌和满都赉阿固勒呼,他们前些日子就可屠尽你的土默特部,杀死济农。这样的丧子之痛,达延汗怎么能忍得下,他大怒之下,一定会起兵攻打。而在他发兵之日,我们大明的军队也会出发。趁着你们打得两败俱伤时,我们再一打尽。婚礼期间,我们大明也没闲着呀,我们可是准备了很多火器,嘭嘭嘭!”

    她做了一个开枪的势,微微一笑:“这样一来,蒙古就砰得一下炸了,万里草原从此就成了我们的牧场。”

    科赛塔布囊饶打了个寒颤,好像真的被枪打中了一样。他想张嘴反驳,却不出一句话,因为他发现,李越得是对的,他完全可以不在土默特部露面,大汗就会将此归咎于内乱,一怒之下大举进攻,这一切真有可能会发生!

    月池道:“可我并没有这么做。某种意义上,我也是在违抗主上的命令。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科赛塔布囊饶没有话,月池自顾自道:“因为不是人人都像你的大汗一样,没有丝毫的慈悲之心,非要用生灵涂炭,白骨成山,来成全自己的野望。我比他强太多太多了,我就像天上的云,他就像地上的泥。”

    科赛塔布囊饶的眼睛发红,他骂道:“放屁。你好大的胆子!你要是没有贼心,又为什么把我们掳来?”

    月池傲慢道:“因为我想让你那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大汗知道,我现今要覆灭你们鞑靼的半壁江山,简直是易如反掌。他应该跪谢佛主,感谢我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还有几分天良。现在摆在你们大汗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就是承认罪过,好好议和。”

    科赛塔布囊饶惊得瞪大眼睛,他道:“什么!这绝无可能,你不要做梦了。”

    月池嗤笑一声:“你好像有点误会,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只是让你回去传话,教他不要给脸不要脸而已。”

    科赛塔布囊饶气得浑身颤抖:“你、你,李越。你合该被处死”

    月池讥诮一笑:“可惜啊,你们都没那个本事。”

    接着,她施施然起身:“好了,话完了,你可以走了。

    科赛塔布囊饶满腔的怒火好似被泼了一盆冰水,他不敢置信道:“什么?”

    月池摊道:“我,你可以走了。我挟制你出来,当然也需要你带话回去。”

    这一定是陷阱,科赛塔布囊饶强自镇定下来,他问道:”那济农呢?”

    月池挑挑眉,想得还真美。她轻声细语道:“管好你自己。”

    科赛塔布囊饶就这么被丢了出去。他跨上马时,都觉自己仿佛在梦中,可当他真的策马出了营地时,那种喜悦无以言喻。他快马加鞭,直奔土默特部去了。

    亦不剌太师和满都赉阿固勒呼望着漫天飞雪中他远去的背影,将牙齿咬得咔咔作响。人愤怒到了极点时,反而出奇的平静。亦不剌太师的双目深邃如池潭,他沉声道:“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月池提起银壶,给他们每个人都倒了一盅热奶茶,她道:“别慌嘛。先喝点东西。”

    满都赉阿固勒呼重重一拍桌,雪白的奶茶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落下,他怒道:“现在没人想被你敷衍。那可是科赛塔布囊饶,土默特部的首领,你居然就这么把他放了,你这个南蛮子”

    张彩起身道:“满都赉阿固勒呼王,请注意你的礼仪!李御史是我大明的使臣,谁对她无礼,就是在公然挑衅天/朝的威严。”

    满都赉阿固勒呼道:“呸,要是你们大明皇帝知道他做得这些事,估计想宰了他的心都有了。”

    月池不由莞尔:“我们的皇帝,可没有您这么冲动。你仔细想一想,我们在占尽上风的时候,居然放过了科赛塔布囊饶和土默特部,是不是很奇怪?”

    满都赉阿固勒呼想到这事,气就不打一处来,他道:“屁话。”

    月池丝毫不恼:“这就对了,达延汗想必也是这么想的。”

    亦不剌太师霍然抬眼,他眼中精光四射。月池道:“你们再想想,要是科赛塔布囊饶回去劝战,达延汗又会怎么办呢?”

    张彩也反应了过来,他道:“他会更起疑心!他会觉得,右翼已经完全不再掌控之中。即便他调兵来攻,他也会防备土默特的人马。”

    月池点点头,赞道:“对,不愧是尚质。短期内,他是不敢打过来的。即便打过来,两拨人马各怀鬼胎,可比一拨人马同仇敌忾要好对付,你们是不是?”

    满都赉阿固勒呼呸道:“可这到底,这仗还是要打!我们明明可以削弱一部的强敌,却被你破坏了。”

    月池摇头道:“不不不,你弄错了,这仗是可以不打的。”

    亦不剌太师皱眉道:“怎么?”

    月池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我觉得,济农有帝王之相。他才应该做草原之王。”

    好似一盆沸水泼进油锅之中,帐中哗然瞠目。亦不剌太师的心在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胸腔,他勉强定了定神:“这才是你的目的。”

    月池没有否认:“达延汗目前下有四万户,还有科尔沁等盟友。一旦群起而攻,我们根本招架不住。我们大明的军队,大家也都是见识过的,我只能,不要对他们报太大的希望。”

    满都赉阿固勒呼惊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得!”

    月池道:“哎,我只尽量争取,没一定是兵精将广啊。再了,这种事,甭我了,就是万岁亲自下令,也未必能顶用。”

    亦不剌太师长吁一口气,他道:“所以这时,尽量扰乱他们的内政,才是可行之策。”

    张彩补充疑问:“可是济农能以什么身份顺理成章地即位。他的父亲达延汗还在世,他还有一个兄长,在此时登基,一样是篡位。”

    月池道:“这就是我让你们始终保持道德制高点的原因。济农乌鲁斯,心系苍生,致力于内境和平,苦劝其父无果后,只得奉佛主之命,自立为王,以解万民之困厄。”

    董大到这会儿终于听明白了,他道:“难怪您叫我们去四处传法,就是要借民意绑架他。一旦他不同意议和,就是为一己私欲,和佛主作对,和百姓作对。试问这样一个人,又怎么能为国君。”

    “可他万一同意了呢?”满都赉阿固勒呼道,“他万一真同意了。那我们这”

    月池坦然道:“同意了就更好啊。琴德木尼姐已经嫁给了乌鲁斯,他经此一遭,必定失去了父亲的信任,难道还敢摈弃你们这些依仗吗?”

    秦竺喜道:“那这不是,进能成,退也能成吗?”亦不剌太师和满都赉阿固勒呼的颜色也稍稍和缓。

    月池笑道:“怎么样,这个解释,二位还满意吗?”

    满都赉阿固勒呼哼哼两声道:“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

    月池道:“要想不出岔子,就得拿出诚意来合作。这次在土默特部的事,我不想发生第二次。”

    她的神态凛然,让人心生敬畏。亦不剌太师诚恳道:“这是自然。只是,您有什么打算,也该早才是。我们要是早知道,也不会贸然行事了。”

    月池光棍道:“我要是早,大明的军队可能不行,你们早就把我赶出去了,还能等到今天吗?”

    亦不剌太师,满都赉阿固勒呼:“”

    董大忙出来打圆场:“现在穿就好了,穿就好了。来,为了日后的胜利,要不,我们喝一杯吧。”

    金杯相撞,其中的马奶酒四溢。人人脸上都带着真挚的笑容,可内里却各怀鬼胎。等到亦不剌和满都赉阿固勒呼私下相处时,他们几乎是立刻达成了一致。

    “李越此人,诡计多端,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不能总让他牵着我们的鼻子走,我们中也当有克制他的法子。”

    “如他的办法真能成,那么一定要让大汗彻底背弃天意民心。反正我们已经有了乌鲁斯了,乌鲁斯可比大汗要易控制得多。”

    两人密谋了许久,想出了一系列的办法,可到最后却发现并也不需要他们怎么出。达延汗对权力的掌控欲登峰造极,卧榻之侧怎容他人酣睡。

    科赛塔布囊饶刚一回去,就受到了严厉的盘问。他当时的确被月池唬住了,可在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对劲,李越明显是在虚张声势!

    汗廷派来的使者中包括陪伴索布德公主入明的表兄格斯尔。他们满心疑惑地问道:“你是,鄂尔多斯部和永谢布部的人,明明趁你们不备杀进来,却没有怎么杀人,而是转头就走。而他们同时掳走了你和济农,最后却只安然无恙地把你放了回来?!”

    科赛塔布囊饶自己一听也觉得十分怪异,他辩解道:“这正是他们的诡计啊。”

    他将月池当时告诉他的话复述了一遍,他解释道:“当时,我的确大为震撼,可之后仔细一想就发觉,这里面满是漏洞。首先,李越为臣子,臣子怎么会敢在这种大事上悖逆君主的意愿,还是为了仁慈之心这种可笑的理由。其次,汉人也不可能只派他一个人来主持这样的大事,如若汉人真的准备了那样的军力,一定会抓住时将我们一打尽,怎么可能还退一步议和,凭他一个人的意愿,绝对不可能阻止。”

    格尔斯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科赛塔布囊饶斩钉截铁道:“他只是在诈我们。汉人根本无法援助。他坚称我们无法重回中原,可他们,依他们的软弱、内讧,还不是无法组织一场大的北伐!他甚至不敢和我们结下死仇,这表明他们正是惧怕我们的报复。只要我们四部联合,攻打鄂尔多斯,他们一定会投降!”

    汗廷之中,达延汗听到这样的回禀,没有直接表达观点,而是反问道:“你们怎么看?”

    格尔斯道:“回大汗,我认为,科赛塔布囊饶王得有理。李越因宣府之战,对我们一定十分仇恨,如若他中真的有那么多军队,怎么会放过我们。正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势力,所以才只能耍这些诡计来混淆视听。刁滑本是无能之辈的事情。”

    达延汗不可置否,他问道:“你呢?”

    察哈尔部的将领察罕道:“回大汗。我不这么认为。您别忘了,亦不剌之女与济农的婚事,就是科赛塔布囊饶促成的。亦不剌和满都赉阿固勒呼也是在他的领地,轻而易举地劫走了济农。济农和科赛塔布囊饶被劫走之后,他们不仅不殊死搏斗,力图夺回济农,反而来先向汗廷求援,错过了救回济农的最佳时。这一切,您不觉得太巧合吗?”

    格尔斯道:“可是,土默特部是大汗的母族,他们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们不追,是因为实力差距太大,并且对方中有人质。”

    察罕的目光灼灼:“鄂尔多斯部也曾是“为汗守御八白室之人”,有竭诚守卫者的名号。满都赉阿固勒呼之前还恭谨地请求大汗为子嗣考虑,当时谁也想不到,他们也会反叛。”

    格尔斯皱眉道:“但,李越的虚张声势,应该是真的。我见过李越,他不是突然能发慈悲的人。”

    达延汗沉声道:“可李越,也不是能出这种谎言的人。他的利舌,足以动摇军心。”

    格尔斯一惊:“您是,这是李越故意在挑拨您对科赛塔布囊饶的信任。”

    察罕冷冷道:“也有可能,是李越和科赛塔布囊饶合谋。目前正是隆冬,我军长途跋涉,已经冒了巨大的风险。一旦我们派兵过去,科赛塔布囊饶在大战之中突然倒戈,那我们的军队就彻底完了。大汗请务必慎重!”

    达延汗的眉心一跳,他喃喃道:“李越,李越,这个该死的混账”

    他恨不得将此人筋骨嚼碎,一口口咽下去,可如今,他居然还动不了他。他沉吟片刻道:“格尔斯,你去见大哈敦,将事态一一禀报。察罕,你留下。”

    大哈敦!刚才大家都有默契地避开了昙光,如今格尔斯走了,察罕再也按捺不住,他道:“大汗,嘎鲁王子,或称昙光上师,在这场祸事中扮演了关键的角色。”

    达延汗咬牙道:“我知道,这个不知感恩的畜生。当时他为求药打伤侍卫时,就不应听大哈敦的劝告,就该杀了他!等等,求药?”

    达延汗与察罕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惊疑。察罕道:”李越在宣府时,应该是受了重伤。宣府的人不会救他,明廷更是直接宣布了他的死亡。他应该在在草原上疗养。那么,他是怎么逃到草原,又和亦不剌牵上了线?”

    达延汗仔细回忆,他心头恍然浮现出明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那些药,那些大半都是治伤刀兵伤的药!嘎鲁这个畜生!”

    他狠狠地将桌子掀翻:“原来那个时候,他们就勾结在了一起。我真是后悔,真不该听信满都海的话,如若当时就去围杀嘎鲁,早就将他们一打尽,怎么会有今天的事!”

    达延汗忽然又是一个激灵,满都海福晋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回荡:“嘎鲁是我的至亲。”“我只想看着孩子们立起来,蒙古得到统一。”“您不能叫我为了成全您的私心,连自己的命都不顾吧。”“真不该将她惯成这样,既不聪明,又不仁善。”

    这一切的一切,都有她的影子。而她最近,再也不纠缠他,反而积极给他纳妃,劝他让大儿子图鲁多历练。

    达延汗的汗毛直竖,这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这里明明是他的宫室,他却感到危四伏。处处都有暗箭,要取他的性命。而他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依托满都海福晋登上王位,他的人马都曾经忠诚于她。

    鞑靼这边的君主,满心惊惶无人可诉,而明廷这边的天子,却能将自己的惊喜通告天下。

    京中个个是瞠目结舌:“什么,李越居然没死!他还抓住了达延汗的儿子,促成了鞑靼的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