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晚,程郁青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们仍在清茶阁中,他受了温忻钰两掌而奄奄一息,而她心急如焚,跑遍整个青岩村都未找到解决办法,她绝望地坐在门口,蜷缩在原地不敢哭出声。
后处门吱哑打开,身披玄色外衫的袁琛走过来坐在她旁边,将头倚在她的肩膀上,抬头赏着月亮,道,“今日的月亮可真圆。”
郁青偷偷抹去眼泪,故作自然地抬起头,跟着附和道,“是啊,真圆。”
他沉默了些许,而后浅笑出声,似是早就看出了她却还是要同她演戏,最后还是笑了场一般。
他转头看向自己,“今日背着我去哪儿鬼混了?”
郁青撞了一下他,声反驳道,“我可没鬼混呢。”
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十分苍白,被月光衬得更是毫无血色。郁青看得一顿,而后又转过头去,轻快道,“我今日啊,可是干了大事。”
“什么大事?”
她却轻哼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
“郁青,”
“你若是不的话,也许没会同我了”
*
再次醒来时已然是第二日正午,郁青猛地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胸膛,见他眨着眼睛盯着自己,却放在自己额头前似是为自己抚去汗珠。
郁青觉得好笑,调侃道,“你就没睡着,只看着我睡啊?”
可袁琛却是默默抱着郁青起身,然后蹭了蹭她的肩膀,似是在撒娇。
她愣了愣,总觉得他莫名其妙,不禁皱起眉骂道,“你矫情什么劲儿啊?”
他不仅矫情,还特别喜欢往她身上蹭,不碰她就会死似的。
像是一只无意识的兽认了主,为了吸引主人的注意力便经常靠在主人旁边,想要主人多宠爱宠爱它
可袁琛直起身,目光落在她的脸颊,却是在轻拍着她的背,似是在安慰她
郁青怔住,“阿琛,你在安慰我对不对?”
袁琛眉角舒展,眸子完全恢复成墨色,她不禁心中一喜,随即扑在他的怀中。
脑中忽然想起梦中他的那句,“若是不的话便没会同他”,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认真道,“阿琛,我好想你。”
我好想让你知道,父亲已经接受了我们,我们也可以继续在这好好过着日子
郁青抿着唇,却是见他不禁眉头一皱,肩膀也微颤着。
她开始慌乱起来,抓住他的肩膀,急忙地问,“阿琛,你怎么了?”
可在自己触碰他肩膀的那一刻,袁琛却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郁青眸光一沉。
又想要抱,又害怕自己的触碰,这袁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终是意识到,他十分喜欢抱自己,又十分喜欢自己主动上前抱他,可其余的触碰倒是格外地膈应,每每碰他身子都会不禁颤抖。
譬如摸他的脸颊,或是亲他的眼睛,皆会由衷地害怕。
郁青又忽然想起,在他黑化前自己便是抱着他,拍着他的背安慰着他的。
总觉得奇奇怪怪的,他只喜欢别人抱着,却是不喜欢别人碰,这又是什么癖好?
又到底是要跟自己什么才这般总是想要让她抱他?
她将贴在他的脸上,眼眸微微湿润,循循善诱道,“阿琛,你想同我什么?”
袁琛躲开眼神,却是与她更靠近些,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整个身子颤栗着。
指尖触碰在他脸上,不禁让他脸色一红。
不过程郁青倒也没想到,这黑化之后他倒也是十分敏感,像是中了迷魂散般。
他像是在外受了委屈后,回到家中躲进母亲怀抱撒娇的娃娃,尽往她怀里蹭,还总是要她抱他。
那他又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郁青猛地意识到,昨夜他到底是如何变成那番模样的正是因为自己让他不要顶嘴,却是受了袁毅的一顿骂的事,才变成这样子啊。
让自己在他父亲面前受了委屈,便是他黑化的根源么
郁青忽的鼻头一酸,缓缓将他搂紧,“对不起,对不起。”
若不是自己贸然闯进他与袁毅的对话,若不是自己让他袖旁观,他也不会这个样子。
若是自己单独同袁毅讲这些,不让袁琛亲眼所见,那是不是便不会这番模样?
袁琛眸中充满迷茫,随之被她托住脸,额头相抵,对上她微微泛红的眼睛。
郁青抿着唇,随即道,“爹爹已经接受我们在一起了,他还同我道了歉,如今还和母亲一起找救你的办法。”
“所以啊,所有人都喜欢我,没有人不喜欢我,袁琛。”她搂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泪水蹭在他衣衫上也只是轻拍了拍。
也许是昨夜的梦让她实在难以忘怀,也许是现在才意识到原因所在,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止也止不住。
没有人不喜欢我的。
明明已经尽量让自己少哭了,却在每次看见他这般迷茫的眼神时,心中不禁一紧,酸涩莫名泛滥在心中。
无能为力又无动于衷,她只能这样安慰他,让他心安一些,或许也能变好一些。
可谁又知道呢
袁琛闻言,睫毛颤了颤,却是点了点头,依在她的怀里,十分惬意地舒了口气。
妖气一事,程郁青必须找温忻钰谈个明白。她清楚,袁琛体内不仅有从温忻辰体内逼出的邪气,还有
温忻钰的那两掌。
于是,她偷偷抹去眼泪,正经和他,“我今日要去找殿下,你想让我去见他么?”
“”他身子一僵,却是将她抱得更紧。
不许去。
果然,无论是清醒的还是无意识的,对于温忻钰还是很敏感。
所以郁青知晓,若是自己不便直接去的话,估计他还会吃一顿飞醋,到时候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索性就先同他讲道理,先告诉他让他做个心理准备,
让他乖乖在这等她。
郁青揉了揉他的发顶,轻笑出声,“可是你这样子,我也会很难过的呀。”
袁琛眨了眨眸,会,很难过的么
她双捧起他的脸,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我也很想要你变好的,而殿下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那双略含水色的墨瞳垂了下来,一时也没想明白这样有什么不好的,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瞧着他略微失落的眼眸,郁青笑出声,托住他的脸强让他与自己对视,“阿琛,你乖乖等我,我回来让你好好抱。”
闻言,他眼眸一亮,放在她腰肢的也松了松。
郁青走下床去,换上一件浅绿色白鹤兰花袖裙,将头发梳成双云髻,头上戴着他送的那对蝴蝶钗。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对在阳光照耀下发着浅浅白光的蝴蝶钗,不禁看入迷了起来。
郁青回头,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她莞尔一笑,“好看么?”
“昨日只戴那一只,其实戴一对才是最好看的。”她摸着头上的那只蝴蝶钗,淡淡勾起唇角,心中却是有些酸楚。
她在串门清茶阁那段期间几乎日日戴着那对蝴蝶钗,也不知袁琛有没有注意到,有没有想过那会正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日日戴那对钗子呢
郁青眉眼含笑,知晓他不会回答便直接走出门去。
那两只蝴蝶只在房屋停留了一会儿,而他也重新低下头去,迷茫地看着自己蜷起的指。
好看。
*
郁青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走到了魔域正殿。
见她特意来找自己,温忻钰脸上充满诧异,连忙从宝座中走了下来,却在靠近之时,便见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求殿下救救阿琛。”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温忻钰倒是十分惊讶。
她叹了声,也并未有过多废话,只问道,“殿下,青岩村后山上的灵芝草可否让阿琛醒过来?”
温忻钰脸上有些为难,他压根不知自己竟然差点害了袁琛,他垂下眸来,只问道,“所以我逼你去爬雪山摘灵芝草救袁琛么”
郁青一顿,现在倒是答非所问了,她抿着唇,点了点头。
她听见他中攥着的玉佩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抬头看了眼,发现他整个人有些慌乱,欲言又止些许,又没出些什么来。
郁青瞥下眼来,淡淡道,“殿下,当下谈这些也并未对救阿琛有好处,如今该想的应该是有何法子能救阿琛才是”
温忻钰顿了顿,而后终是叹了声气,问道,“当下袁琛的情况如何?”
“他谁也不认得,对谁都警惕,谁靠近他半分,便会被摔出屋外”完郁青还特意补充了句,“情况十分严重。”
他皱起眉,“那可有让他安静下来的法子?”
“有。”
郁青觉得出来略微有些羞耻,只委婉道,“他很喜欢我靠近他。只要我碰他,他就能安静下来。”
温忻钰愣了愣,眸中带着七分诧异和三分不出来的感情,他微微颔首,“这样子。”
想到那颗灵芝草,他道,“灵芝草只能在平时起作用,可若在这种情况,受到极大痛苦情感时,体内邪气便会爆发,一时拥有巨大力量又特意压制于体内,便会变成这番模样。”
“本身魔人也如凡人一般,有着一样的情感与思维,可却是比凡人更容易踏入深渊,更容易获取致阴致邪之气,从而失去意识,杀人如麻,变成彻底的恶兽。”
“”郁青抿着唇不语。
那便明,袁琛之后也会变成这模样么
灵芝草已然对他毫无用处,而自己也是无能为力了。
郁青沉默了良久,最终有些释怀地笑了笑,“那便意味着,若是他未恢复意识,久而久之便会杀了我么?”
温忻钰一愣,看着她眸中的酸楚不禁心头一紧,只能安慰她道,“郁青,袁琛肯定会治好的。”
可是,除了将他体内邪气逼出,短暂性地让他恢复意识以外,又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踉跄了下,差点没坐稳,坐直身来按了按太阳穴,正当他打算扶她时,却是被她给打住。
“殿下,我没事。”
温忻钰一愣,却是悄悄藏在了后边,垂下眸来,道,“虽灵芝草对阿琛没用处,但并不代表者没有办法。”
闻言,郁青抬起头来,眸中带着点点星光,似是抱有最后的希望。
他叹了声,“只要我与袁相齐心将袁琛体内的邪气逼出,便能让他醒来。”
将他体内的邪气逼出,然后转移到他们体内么?
郁青垂下眸去,眸子里最后一点星火终是黯淡下去,她忽然释怀一笑,“不用了,殿下。”
他这样不过只是杯水车薪,那邪气转移来转移去,却还不是未成功将其消除?
她向他微微鞠了一礼,忍住喉咙的酸楚,“殿下,若有一日阿琛真成那模样了,我若未拦住他的话,求你一定要杀了他。”
!
温忻钰心中大惊,却见她释然一笑,“我想,他也会希望你杀了他的。”
他猛地意识到她刚才所言之意,我若未拦住他的话
若她死在了袁琛的里,没人再拦他的话,与其让他危害魔界,还不如直接一刀终结他的性命。
明明是最爱袁琛的人,却是要杀了袁琛。温忻钰心情有些复杂,看向郁青时也有些不想看她。
他抿着唇,冷冷道,“袁琛如果醒来知道了,听到你这句话会怎么想?”
“他如果醒来了,若是因此生气,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休我也好。”
唇角虽是挂着笑,可整个人却像是一碰就塌的纸房子,明明已经快承受不住心中的难受情绪,却还是要假装。
温忻钰只叹了声气,“郁青,袁琛会治好的。”
她甚至想过,当自己死在袁琛面前时,他会不会有一刻的清醒?
当面临极大的悲伤极大的痛苦时,又是否会以毒攻毒,能以她的命来换他的命。
郁青眨了眨眼,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