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地,慕晚晚这一夜睡得沉,梦到了从前她和裴泫的种种。虽然他现在暴露了本来面目,但不得不,从前的裴泫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他温柔时会对她笑,他气急时也不会真的对她发火,反而会过来哄她。后来那些画面都变成了一个泡影,慢慢消散,再不见踪迹。

    柳香翌日来屋中伺候夫人梳妆时,总觉得夫人不一样了,可又不出哪里不一样。

    木制的篦子滑过那缎子似的乌发,中间突然出了来梳出了一线白,她眼角快速地看了一眼镜中出神的夫人,趁她不注意时,从沿着黑白交接的地方扯断,动作轻,生怕惊扰了她。

    用过早饭,柳香拿着一张薄薄的信笺过来,神神秘秘地道“夫人,皇后娘娘召您入宫。”

    没隔上几日,慕晚晚再入宫。这回走的不是东面廊道,而是直奔向西,离乾坤殿不近不远的椒房殿。

    皇上与皇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人尽皆知。然其中透着的怪异不乏被人津津乐道。

    皇后刘凤仪是当朝虎威将军的同胞妹妹,虎威将军为当今皇上在起兵之时出生入死,几次救于危难,二人情同手足,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也不为过。但时隔十年,现在朝堂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是微妙,一是李胤后宫女人虽多,却一个孩子都没有。难免让人猜测,莫不是皇上的身体有什么毛病?子嗣一事事关江山社稷,但皇上的脸面还是要的,没人敢提起这事,唯有虎威将军公然劝谏,要太医院多为皇上子嗣着想,霎时满朝哗然。

    二怪就怪在,皇上当时即使面对如此无礼的对待,依旧笑脸相迎。而不过多久,皇上回头就找了个由头,让虎威将军戍边了。明面上不提,私下里众人都默认是皇上好面,这是公然报仇。

    戍边几月,虎威将军悔改思过,没过几月就被放了回来。他却绝口不提恢复官职的事。

    马车辚辚而过,刘凤仪派来的宫女在宫门前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人,把慕晚晚迎了进去。

    慕晚晚头微垂,莲步轻移,生怕行差错迟。这日微冷,入宫的衣裳穿的少,她兀自紧了紧衣襟,动作不敢太大,整了整衣袖,跟在领头的宫女后面。

    椒凤殿前的圣驾还在,慕晚晚走了几步,声对前面的宫女,“这位姐姐,皇上在里面和娘娘具在里面,琴瑟正好,我就此进去可会惊扰圣驾?”

    宫女常年侍奉在刘凤仪身边,熟知宫中的规矩,不多问,娘娘的话就是舍命也要做。她回礼,“夫人且安心,娘娘是看中了夫人的绣艺,才昭娘娘来学习,夫人进去便是。”

    慕晚晚含笑点头,不再言语,心里却是有了思量。皇后明明几日前还不愿见她,为何突然转了心思,还让她在皇上在的时候进宫?

    福如海候在门外头,见宫女领了人进来,再定睛一瞧,呦!这不是裴侍郎的夫人吗!皇后娘娘怎么让她在这时候来了?

    今早下了早朝,椒凤殿宫中来人,是皇后娘娘头疾发作,疼得下不来床,几乎昏死过去。福如海当即觉得此事不对劲,皇后娘娘身体向来康健,哪来的头疾?再一瞧皇上黑着的脸,就知道不妥,正要顺着心思几句话,怎知虎威将军无召进殿,什么都要去后宫看皇后娘娘。

    福如海眼睛一瞟,躬着身子上前哈哈,“皇上,不如再派人去看看,回来通传大将军?”

    李胤眼睛回落到他身上,让他头皮一紧,随后听着沉声,“罢了,朕亲自去。”

    这就来了椒凤殿,到现在也没出来。

    福如海听着墙角,看似也不想要备水,摸不透皇上心里几个意思。默念几句,罪过罪过,以后可不能自作聪明了。

    慕晚晚在楚云轩见过福如海,先做了礼,“福公公。”

    福如海老脸皱成一道褶子,“夫人来得巧了,皇上和娘娘都在里面,老奴早就听到娘娘在提您了。”

    他的意思是,趁着这个机会。您可要抓住了。

    福如海是个人精,其中的门道看得透亮着呢。皇上想整治哪个前朝官员不行?偏偏挑中了慕尚书。他那双看着慕晚晚的鼠眼眯得更严实了。前朝大乱,河西军入长安,李胤登基称帝。福如海自那时就跟在新帝身边,没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他想了想,了然。想必皇后娘娘能召这位裴侍郎的夫人进宫,必是与当年宫中夜宴一事有关。当年知道实情的人早被杀了脑袋,只有他一人留了下来。他知道,这既是君王的恩泽,也是一份威慑,让他不得不忠于高位上的一人。这事任对谁都不得,只有被烂在肚子里,才能活命。

    看他眼溜溜得转,慕晚晚细眉微微蹙起,狐疑地屈膝,先行见礼,“有劳公公通报一声。”

    “夫人您且等着,奴才这就去。”福如海转身靠门口走近,站在廊下对里面道“皇上,皇后娘娘,裴夫人到了。”

    里面默了一瞬,随后传出一道沉稳的男声,穿透描金漆红的门窗,到了外面,稳重如雷,在冷风吹过的枯枝,鸟雀具是惊走,“让她进来。”

    “是。”福如海回应了一声,推开门,回身对慕晚晚,“夫人,您进去吧。”

    慕晚晚多少不安,她不明白皇后娘娘让她入宫的心思,也不明白方才福如海量她的眼神。这目光仿佛和看宫中的其他女人别无二致,看她们身居其中,做一株攀附皇帝的菟丝花。她从婉沛身上就能见出,宫中女人虽无自由,但若一朝得宠,则是连中宫皇后都不惧怕。

    或许也是在被婉沛嘲讽的那一刻,慕晚晚就早已明白,仅凭她一人之力得势艰难,救出她父亲犹如登天。而若是依靠那高位的至尊,想要做什么事,都不过是轻而易举。

    但此时的慕晚晚只是想想罢了。

    与她的不安相同,此时的楚云轩亦是不甚安静。

    “皇后召她进宫了?”婉沛开口问。

    身侧宫女心翼翼地回应,“是。”

    婉沛身上披着雪白的狐裘站在绿菊一旁。她天生体寒,这狐裘是国进贡,大昭只此一件,皇上赏给了她以示恩宠。婉沛很珍爱这件衣裳,白嫩的手慢慢拂过上面的软毛,冷笑,轻飘飘来了一句,“等椒凤殿人都走了,就本宫思念裴夫人,想和她话,让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