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晚回府后,坐在妆台山对铜镜卸妆。里面女郎的面容充满憔悴,眼里惊恐未落,她心里还一直记挂着宫中事。

    出神间,柳香“咦”了一声,“姑娘,您今早戴的碧玉簪子怎么不见了?”

    慕晚晚对镜子偏头看了一眼,确实不见了。许是掉在宫里没注意到。她没在意,左右不紧。

    李胤会放过她父亲,他是皇帝,九五至尊,一言九鼎,自然不会骗她。虽这一日宫中发生的事让她狐疑又惊惧,尤其是皇后对她变换不定的态度更让她有一种感觉,陆凤仪似乎是想让自己做李胤的妾。

    可自己已经为人臣妻,陆凤仪这么做是为什么,又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心绪一时繁杂,让她理不出头绪,但不论如何,能保下她父亲的命就好。

    翌日宫里出了一件大事,宁玉宫住进了一位贵人,被册封为鹂美人,召令一下,满宫哗然。不为别的,只因鹂瑶是宫女出身,一跃就成了正四品美人,可见皇上对她有多恩宠。

    想当初最为受宠的婉昭仪也不过是从御女做起,一步一步爬到了昭仪的位子。而一无家室,二无子嗣的鹂瑶,同样为宫女出身,一下子竟成了美人,一时风向倒戈,有眼色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君恩雨露,有得必有失,新来的鹂美人虽受恩宠,但一时也成为了众矢之的。婉沛无心再想慕晚晚的事,把心思一股脑的都用在了鹂瑶身上。

    年关已至,宫中办了宫宴,邀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极其家眷前去赴宴席。

    裴泫早早让人来通传,柳香捧着赶制好的衣裳站在慕晚晚面前,“夫人,要不这宴席咱不去了?”

    倒不是为别的,最近几日她在外面守夜,总能听到里面的动静,知夫人夜里睡不安稳,情绪不好,人显得憔悴,与其去赴宴席徒增烦忧,倒不如留在府中的好。

    慕晚晚想了一下,道“这宫宴我必是要去的,给我梳妆吧。”她若是不去,裴泫必定会再来亲自寻她一趟。

    前朝之时,慕府就是世家大族,到了如今的大昭也依旧根基深厚,她在长安城的手帕交不少,裴泫外面的人脉许多都是由她维持。但人心易变,如今她落魄至此,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愿意同她结交。

    梳洗好后,外面的马车等待已久,裴泫站在府门前,旁边的夏靖儿着一件青葱的夹袄,衬得人家碧玉。她知自己容貌不在慕晚晚之上,就寻着温柔可人,慕晚晚比不得的地方做起,一点一点走进裴泫的心里。

    夏靖儿这一身穿得少,早就冻得瑟缩不止,虽慕晚晚还没出来,但她还是不愿离开。迎送表哥这等要事,她才不会轻易让人得了这个宫宴的便宜。

    终于见到里面的人影,夏靖儿眼尾一扫,适时的抽泣,“表哥,你可要早些回来,我和柏柏等着你守年夜呢?”

    裴泫抬手用指腹抹了她眼里的泪,安抚道“你且放心,宫宴结束后我立刻就回来,不会让你和柏柏等太久的。”

    夏靖儿脸上泪水一颗一颗地滴,哭得楚楚动人,看到一侧的身影走近,她立即踮起脚尖,亲在裴泫的侧脸,“靖儿会等你的,不管多久都等你。”

    裴泫自然也看到一边的慕晚晚,但他依旧没有推开夏靖儿,反而还温柔地道了句,“你且安心等我便是。”

    今年的雪可真多,风可真冷,慕晚晚觉得她的心像是一块冻紧的石头,再没了波动。

    她紧了紧衣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脚步一刻都没停。

    “夫人,”夏靖儿突然叫住她,似是无辜道“靖儿来送表哥,没看到夫人,没给您做礼,夫人不会怪罪吧?”

    慕晚晚冷哼一下,停住脚步,遂快速转身,众人都未预料之时,抬手一巴掌扇在她一侧的脸上,得她顿时傻了眼,只觉脸火辣辣的疼,耳边嗡嗡作响。眼睛木木的,整个人都回不了神。

    裴泫也愣了,慕晚晚虽娇纵,但从未下手过人,这是她第一次动手。他反应过来后,抓住慕晚晚的手腕,挡在夏靖儿身前,高声质问,“你做什么?”

    慕晚晚美眸睁大,气势不减,丝毫不惧怕裴泫的怒火,一字一句道“要我怪罪,她也配?”

    场面一时僵住。

    裴府住的街道来往的人虽不多,但这一番架势还是引来了不少的好事者。众人都瞧着后宅不宁,宠妻灭妾的热闹。

    他们早就听了,裴府的侍郎大人在岳父家落之后把外面的女人接了进来,堂而皇之带着外室子住进了府内后院。

    裴泫环视一眼四周,面上挂不住,放下手,压声,“都别闹了。”

    回身对夏靖儿,“你先回去。”

    夏靖儿不愿,被他看了一眼,才梨花带雨地哭着走了。

    慕晚晚冷笑,知他为何这么快就作罢,还不是因为惧怕言官手里的折子,事情闹大,那些闲着没事干的言官明日就会参他一本。

    没和裴泫同乘,慕晚晚单独上了一辆马车。裴泫欲撩开帘,强进来,被柳香阻拦,“大人,夫人身子不适,您若是强要进去,恐怕会扰了夫人歇息。”

    裴泫动作一顿,这才作罢。

    本是家宅里的事,奈何不住众口悠悠,不知怎么传到宫里,被人当成了谈资。

    慕晚晚赴宴坐在下首的位置,周围的各府夫人都知道她家中的事,为了避嫌,没人愿意过来和她话。慕晚晚安静得自在。

    还要一个时辰宫宴才开始,她去了外面散心。

    宫中的腊梅是整个长安城最美的,红艳如血,高傲如松。

    慕晚晚盯着那一树树的梅花,不禁记起去年在这时,她还是尚书府的千金,侍郎的夫人,风光无限,如何都想不到今昔如此落魄。

    “哎呀,我的猫!”

    远处一道人影突然跑过来,是一个披着雪白狐裘的女子。

    慕晚晚迎声而望,忽觉脚下落了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团雪白的球。

    她弯腰抱起,才看出原来这个团子是一只波斯猫。看着滑润的猫,应该是鲜少的品种。

    远处的女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撑膝呼哧不停,她面色红润,眉眼标致,虽不上好看,但总让人觉得眼前一亮,不觉心生好感。

    女子量她,“你是谁?”

    慕晚晚也是一怔,在这宫中行动自如,穿着又如此华丽,再加上这猫,她猜测来人许是李胤后宫的某位妃嫔,不禁懊恼,她就出来透个风,也能撞到李胤的女人。

    慕晚晚恭敬地屈膝行李,“臣妇慕氏,路过这怕惊到娘娘了。”

    鹂瑶弯唇摆手,大大咧咧地道“没惊到,没惊到,还是应该我先请罪。这只团子可真是皮,叫我平白追了好久!”

    鹂瑶一手揪住慕晚晚怀中的毛球,做势要惩罚的动作把她逗笑了,慕晚晚抿唇,“娘娘这只团子哪里皮?是可爱得紧!”

    鹂瑶像是被认同似的,连忙道“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但他总不让我碰团子,是怕伤到我。”她话时,脸上自然而然地晕染红晕,这股娇羞慕晚晚无比熟悉,是在想念情人时才会出现的情绪。

    不必猜也知道,话中的这个他必是那个冷面无情的帝王。

    听那日她走后,李胤宠幸了一个宫女,还把她封为美人,想必眼前这位应该是宁玉宫的鹂美人。

    慕晚晚眼睛一动,心下有了几分了然。

    鹂瑶咬咬唇,犹豫道“夫人是喜欢这个团子?”

    慕晚晚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随口,“这只团子可爱,臣妇极为喜欢。”

    鹂瑶眼里挣扎,“可是他这只团子只有一个,我虽与夫人投缘,但还是不想把它给你的!”

    她流露出的表情,似是一个极为不舍得自己糖果的孩子。

    慕晚晚忍不住再次发笑,把毛团交给鹂瑶,“娘娘不愿割爱,臣妇怎能夺人所好?”

    鹂瑶抱着怀里的猫,笑得灿烂,“多谢你呀!你也别叫我娘娘了,听着不习惯,你就叫我瑶瑶吧,他都是这么叫我的!”

    慕晚晚一听是李胤所称,这还哪敢,立马回道,“臣妇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鹂瑶一手抱猫,一手扶她,“我在这宫里不认识几个人,其他的娘娘都见不得我受宠,每日看到我恨不得把我吃了。我与你投缘,你唤我名有何不可?”

    慕晚晚还没见过哪个娘娘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话,就算是中宫皇后,见到受宠的婉沛心里即使恨得牙痒痒,面子上也要端着,怪不得李胤会宠她。

    但慕晚晚最终还是没叫她名。自那日,慕晚晚就看出,李胤看她时面色虽不动,但眼睛里露出的,明显是厌恶,甚至比厌恶更复杂的情绪。

    谁不喜欢像鹂瑶这么明艳的女子呢?曾经的她也是这样啊。可曾经毕竟是曾经,如今受尽了人间冷暖,以前的慕晚晚再也不会回来了。

    慕晚晚心下正感叹,鹂瑶又突然眼里一喜,转身向后跑,她目光随着鹂瑶的身影,定睛一看,看到了远处挺拔如松,威严无比的男人。

    李胤身上披着玄色大氅,鼻若悬胆,面目冷凝,站在寒风中岿然不动,盯向她时目光沉沉,难辨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