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呼地吹,吹得梅头的雪落了满地,犹如霜华。花蕊其中的一点红衬得这风雪才有了点年意。满园的梅花迎风亭亭而立,一身得傲骨之中又含着浓郁的妩媚风情,热烈又娇纵。

    眼前绯色的裙摆快速跑了过去,落在远处人的怀里。女子自然地靠紧李胤的胸膛,撒娇似的对他甜甜地一笑,骄傲地炫耀,“皇上,瑶瑶遇到了一位很投缘的姐姐呢!”

    这话方落,慕晚晚眸子闪了下,眼睫铺散开,遮盖住里面的神色。她膝盖微弯,头垂低,红润的唇稍稍启开,低声,“臣妇见过皇上。”

    风动,落一树梅花。纷纷扬扬落在慕晚晚的身上。

    今日宴席,她穿了一身浅淡的烟纱海棠白水襦裙,垂云髻上斜插了一支翡翠的水玉簪子,散落的秀发顺肩而下,如缎如瀑。碎发中那张巴掌大的脸被冷风吹得通红,只露出一个黑黑的头顶,看不到下面的神色。她垂弯的脖颈雪白秀丽,犹如天地间皑皑的白雪。

    世间万物都不及她这一方的妍丽。

    “皇上,您快叫姐姐起来呀!”静默间,唯有鹂瑶撒娇的声儿破了枝头欲垂未垂的雪。

    日光方才上好,此时乌云遮过,挡住了所有的光亮,天愈发的冷了。

    李胤回了神,眼睛从慕晚晚身上离开,倒没叫她起来,反而看向怀里的鹂瑶,语气细听下带着点宠溺,只是眼里的神色未变,让人摸不清他倒底在想些什么,开口道“宫宴快开始,你怎么跑到这了?”

    他这句转了话头。

    鹂瑶被他带得把心思从慕晚晚身上收了回来,她扬扬怀中乖巧的白色团子,羞怯道“跟着它来的。”

    李胤看到那圆滚滚的一团,明显的眉头一皱,他本就看起来煞人,皱眉的动作给他又平添了几分戾气,不怒自威,便是如此。

    此时,连受宠的鹂瑶也不敢逆他的龙鳞,知他一向不喜团子,她连忙解释,“团子很乖,它没有抓我的,你能不能不要…”她顿了顿,余光瞥了眼远处的慕晚晚,见她还一直垂头,没多动作,才接着声,面色羞怯,“不要把它扔出去了。”

    这事还要源于那一晚。

    团子是新进贡的波斯猫,鹂瑶看着喜欢,李胤随手就让人带猫去了宁玉宫。

    哪知当夜,两人情意正浓时,这只不长眼的猫突然跳了出来,不知怎的发狂,爪子在鹂瑶的脖颈上抓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李胤大怒,赤着胸膛只披了一件外衣就出来,围幔遮好里面赤身的人,让人把猫抓了出去。鹂瑶苦求了许久,李胤才没杀它。近些天好不容易才把团子求出来,今日它又不乖地逃跑一事,鹂瑶多为心虚。

    女子的神色心翼翼,带着那么点柔弱,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慕晚晚站得离他二人不近不远,什么话都落在了她耳朵里。她膝盖弯得发酸,细眉蹙紧,眼底神色忽明忽暗,唇瓣被贝齿咬紧,才忍下身下的痛意。

    今日来宫宴时还是晴天,她穿得少,出去透透气也没想过这么久还没回去,此刻乌云蔽日,寒风可劲儿得往她衣领里钻。像是在叫嚣,又像是在无情得嘲讽。

    几步之间的距离,远处的柔情蜜意与她这里的孤寂成了鲜明对比。

    整日都没吃多少饭食,慕晚晚眼中一片恍惚之色,眼睛微阖,身形猛地颤了颤,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再睁眼看向远处,那里早没了两人相拥的身影,只余下茫茫雪地之上浅淡的鞋印。

    她笑了笑,不知为什么,眼里像糊了水光,如何都抹不去。

    前一刻,鹂瑶跟在李胤身后,回头望了望后面一直弯膝的慕晚晚,神色不忍道“她一直在做宫礼,很累的,您让她起来吧。”

    李胤漆黑的眼随她看向远处头虽垂着,但脊背挺得笔直的女子,他唇抿成一线,“让她站着。”

    鹂瑶一怔,神色有些茫然。此时眼前的李胤让她陌生。她虽受宠不久,但也知道大昭的这位来过皇帝是个喜行不怒于色的,还没见过他会对谁有过这样的态度。

    鹂瑶与慕晚晚投缘,虽有心让她起来,但碍于眼前人的坚决,只能离开。

    柳香找到夫人时,慕晚晚已经一个人回到了殿门前。裙摆上被雪水湿,形容狼狈。

    柳香一急,不住地责怪自己没跟着夫人一起出去,这丫头一向忠心,此时内疚得都要哭了出来。

    慕晚晚摆手,安抚她笑道“我没事的,先去宫宴。”

    柳香这才收了泪,跟在她后面进去。

    宫宴开始,李胤高座在上首,陆凤仪坐在他左手边下面一个位置。而他右手一侧,坐的不是婉沛,而是新入住宁玉宫资历不够,位分又低的鹂美人。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婉沛身为昭仪,位置还要靠下,现在正幽怨愤懑地看向比她高座一位的人。

    慕晚晚姗姗来迟,先告了罪。李胤没看她,与身侧鹂瑶对饮一杯。倒是陆凤仪含笑让她起来。慕晚晚谢恩后走到女宾一席坐下。

    周边的各家夫人态度不明,对她不冷不热。慕晚晚没多在意,一个人乐得自在。

    宫里的酒是由宫中酿酒师秘制,味道干冽清甜,饮多了也不会醉。然慕晚晚不胜酒力,刚稍稍喝了一点就觉得头晕乎乎的。往年的宫宴她也会喝,但不至于会醉成这样。

    慕晚晚登时感觉不对,拽了拽柳香的衣袖,“扶我去更衣。”

    柳香是慕晚晚的陪嫁丫鬟,跟了她多年,看出夫人神色不好,悄悄扶她起身,又和陆凤仪身边的宫女通报了一声,才从后面退了出去。

    慕晚晚来过宫中多次,熟悉里面的路,也知道哪一殿是给宾主歇息用的,拐过长廊道,很快到了偏殿。

    终于有了一个放松的地儿,慕晚晚解下腰间束缚的带子,吩咐柳香出守着,自己躺在引枕上慢慢阖眼。

    朦胧之间,她眼前仿佛出现一道熟悉的人影,随着他走近,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他长眉横立,半眯着眼看她,似是量,又似是对她的审判,慕晚晚倏的整了眼,美眸瞪的圆圆的,对上眼前那人的视线,与梦中别无二致。

    她先是惊恐,很快清醒,随后快速下了榻,跪在地上,顾不得什么宫礼,额头触向地面,“臣妇见过皇上。”

    眼前的玄色锦靴上用金丝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龙,垂下的衣袂时而摆动,拂过她的头顶,带着微微的凉意,一如他这个人。

    慕晚晚鼻下忽然闻到一种淡淡的香,这不是宫中惯用的香料。越闻它,自己反而越是困倦,身体里还徒生了燥意。

    她掐了掐掌心,才稍清醒,燥意压下,不禁暗自狐疑,怎的刚进来时的酒意睡了这么久都没散去?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她没有时间多想。静默了许久,很快一道人声乱了她的思绪。

    “抬头。”李胤低沉的声从头顶慢慢传来。

    这场景让她不由得想起在那日的乾坤殿,他亦是如此。

    慕晚晚心一紧,下颌慢慢抬起,眼里睡意迷蒙,雾气填满了半个眼眶。她唇色上的酒水沾着,嫩红如血。整张脸都泛着刚睡醒时的红晕。

    她抬头望向李胤,清晰地看到了他滚动的喉骨,随后一只宽大的手伸了过来,粗砾的指腹精准地掐住了她的下颌,如墨的眼盯向她。李胤面如寒冰,薄唇轻轻启开,话语犹如向一个廉价的物件宣判,“一夜,换你父亲官复原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