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香在偏房的屋里坐不住,急得直转,生怕夫人出了什么事。

    就在一刻前,夫人在里间睡下,她守在外面,刚要盹,门突然开了。再一看到进来的人眼睛陡然睁大,瞬时清醒,脚下步子微乱,就要回去叫醒夫人。怎知那人看到自己也同样怔愣片刻后,随后就叫福如海捂住自己的嘴,把她带到了偏房。

    福如海端了茶进来,脸上挂着惯有的笑,“柳香姑娘,裴夫人会有人伺候,你就先在这将就一夜吧。”他完,留下神色惨白的柳香开门出了去。

    事实上,福如海也是摸不着头脑。

    今日宴席开始不多久,皇上突然头痛,想出去歇歇。宴饮尽欢时,福如海伺候皇上出了殿门。

    他并不奇怪。

    毕竟皇上的头疾是自就落下的病根,治不好,只能养着,时而发作一下,有太医院的药辅佐,不算大事。

    皇上日常歇息的乾坤殿离得远,就到了宾客的外殿里,偏巧不巧进了那屋。

    看到里面的柳香时,福如海心里都可用山崩地裂,山洪海啸来形容了。

    他暗道一声,糟了,最近这位主子心情可不大好,自己连上盏茶都要反复确认温度。今日皇上正是头疾发作,又撞上这位最不待见的主,若是再惹得生怒可怎好?

    福如海暗自抬头瞥了瞥,见皇上眼里也闪过一抹讶色,随后又恢复那一副沉沉如水的面孔,不见怒气。

    他抬手,福如海眼睛一动,顿时喜笑颜开,了然的拉过柳香,把她带到了外面。

    笑眯眯地道“姑娘,你家夫人可真是有福气的!”

    可不是有福气,他还没见过皇上能对哪个女人这么念念不忘呢!虽是面上不喜,但毕竟裴夫人是生的数一数二的美,放眼整个长安城都没人能比得上。再者加上今日宴席的酒水,没有美人相伴春宵,怎堪得上是快哉!福如海把这其中的缘由放在酒水的促使下居多。

    他并不认为是皇上故意设计,毕竟皇上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宴席还没结束,皇上先行离开,随后皇后陆凤仪也因身体不适回了椒凤殿。

    芙珊是陆凤仪的贴身侍女,跟了陆凤仪多年,但对娘娘今日的举动还是多有不解。

    回到椒凤殿,芙珊服侍陆凤仪换了衣裳,犹豫道“娘娘,您这么做岂不是更加疏远了皇上?还给他人做了嫁衣。”

    陆凤仪没了宫宴时的兴致,神色淡淡地看着妆镜中容颜早已不在的人。

    她是李胤的第一任妻子。

    但李胤却不是她的第一任丈夫。

    她嫁的人是河西节度使的二子李诞,李诞生性荒唐,风流债多得数不胜数。大婚当夜李诞去青楼花天酒地,她哭了一夜,湿了床榻上的喜被。后来她怀有身孕,李诞的妾室正当宠,仗着宠爱,害死了她的孩子,心灰意冷之时,是李胤的出现,给了她少有的温情,即使她知道,李胤不过是为了利用她。

    她还记得那一夜,她偷跑到李胤的屋子,风都温柔极了,她像一个新婚的羞怯姑娘,脱下身上所有的衣物,赤身站在他面前。于是,他们有了第一次,后来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李诞身死,她顺理成章地嫁给了李胤。

    原以为,他是爱自己的。即使不爱,她温柔体贴,也会让他爱上自己。但没想到的是,她眼睁睁地看着后宫的女人越来越多。来她宫中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后来,只在每月十五会在她宫中应付一次,甚至有时候都是坐坐片刻就走。她不屑于学宫中那些妩媚风尘的女子,去娇柔做作地讨男人欢心。端庄古板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但这再也不会让他多停留片刻。

    她陪他十余载,从他的隐忍落魄,直到如今内敛无情的君王,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到从前,可笑的是只她一人以为有从前。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怕就是她哥哥有了谋反之心后吧。那时候他是连敷衍都不愿意了。

    “娘娘?”芙珊见她坐着出神,眼中的神采越来越少,黯淡无光,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

    陆凤仪久久才回身,丹凤眼稍稍一敛,毫不在意道“怕什么,我助他有了今日的地位,他还想杀了我不成?”

    听到这话,芙珊放下手中的物件,立刻跪下身,眼睛看了眼紧闭的门,惶恐道“娘娘慎言。”

    陆凤仪让她起来,右手搭在桌案上,沉下声,“只要他碰了慕氏女,哥哥在这个朝堂上就还有一席之地。”

    慕氏在前朝是世家大族,与她母族曾有姻亲,她母家没适龄的姑娘送进宫来,唯有那一个,当年成了弃子。慕晚晚父亲的事不仅是李胤掌控整个大昭的机会,也是她能翻盘的棋子。任这么一个绝色一直在自己面前,再加上药.物辅佐,有谁会拒绝呢?

    不过都是男人的本性罢了。

    外殿,里面一室的安静,仿似一滩无波的死水,连微弱的呼吸声都听得到。

    一夜,换你父亲官复原职。

    这句话像一颗巨石砸在了慕晚晚的心里。

    她蓦地圆眼睁大,错愕,惊恐,迷茫复杂交织,双手死死地攥住衣角,脸上褪了血色,白成一片。眼尾泛红,欲泣未泣,总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但眼前的这个帝王是个生性薄凉无情,又无喜怒的,你永远猜不出他的心思。

    “今日的事,是您做的?”许久,慕晚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轻微地颤,又像是难以置信。她以为,那日之后,足以可见李胤对她并没有这层心思,那他今日又为何如此设计自己?

    李胤眉毛动了动,根根直立的眼睫如针一般扎进了她的心里,他漆黑的眼细细地盯着她,犹如一只捕捉猎物的狼,锋利的狼爪已经伸向了她。

    他没承认,但也并没否认。

    屋子窗户四合,其中的熏香味加重,进入她的四肢百骸。慕晚晚的骨头软的像水,脸上泛起的红晕也逐渐加深,体内仿佛有一团火要将她焚烧殆尽,媚色难掩。这种感觉她无比熟悉,曾经与裴泫情动之时便是这样,她现在似乎知道这股香是什么了。

    男人的声音再次在她头顶上响起,带着略微不耐地催促,“你父亲朝夕全在你。”

    慕晚晚如水的眼动了动,里面颗颗晶莹的泪珠滴下,落在了他的手心内。

    这便是权势,她无从拒绝的权势。

    想到牢狱中苍老的父亲,又想到她一心爱慕的薄情郎,慕晚晚咬了咬唇,再一睁眼,带着视死如归地决绝,“臣妇愿意。”

    尾音刚落下,面前的人快速地弯腰,像是忍耐了许久终于迸发出来。慕晚晚清晰地感受到了唇瓣上凉凉的温度。仿似一阵暴怒的狂风,不带分毫的怜惜。

    外衫掉落之时,慕晚晚心里想的是,她现在做出这种荡.妇的行径,与裴泫应算是扯平了吧。可她还是要更厉害呢,毕竟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大昭至高无上的君王。

    烛影晃动,围幔慢慢垂落,李胤环着她的腰从床榻一直到了妆镜,这里连着外面的院子,要是没有这层红漆的窗,里面男女交叠的身影一目了然。

    还有最后一层里衣,李胤放开环她腰的手,两指捏紧她胸前的带子,眼睛始终盯着她,不动分毫,像是在慢慢欣赏眼前缓缓绽放的娇艳。

    慕晚晚随他指腹的动作慢慢战栗,坐在妆镜前身子抖个不停。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人事了。甚至与裴泫恩爱的那几年,除了月事的日子,她与裴泫几乎夜夜都会同房,这男女其中的事她知道的不比李胤少。

    但在李胤面前,他是一切的主宰,是这场捕猎的评判者,她没资格去决定。

    直要最后一步时,慕晚晚蓦地睁眼,按住他的手,卷曲的长睫扑朔而动,犹如舞动的蝶翼,盛满水雾的眼看向眼前的男子,她咬唇试探地开口,“皇上,您这话作数的吧。”

    慕晚晚不清是哪里的恐惧,对她的承诺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他再想反悔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有了裴泫的前车之鉴,现在她对男人随口的许诺都不大相信。更何况她的父亲至今还在牢狱里没有出来。

    “呵!”耳边一声轻笑,李胤绷紧的脸逐渐柔和下来,难得的有了好兴致,“纵使不算数,你现在也走不了。”

    这句话吓到了慕晚晚。

    李胤看到她惊定不疑的神色,鹿似的眼警惕地看他,慢慢变到狐疑,直到意识到他在逗弄自己时,也不知怎的,慕晚晚一气,竟大胆到暗瞪了他一眼。李胤注意到,没怒,紧绷的气氛一时松弛,暧昧在其中弥漫,他眼睛一直盯着她,氤氲一片风暴。

    就在这时院里突然传来人声。

    “团子,你怎么又乱跑了。”

    是鹂瑶。

    李胤的动作一顿,慕晚晚感受到他停下的手,慢慢睁眼看他,再一次听到外面女子的声音。

    这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破了一室暧昧,也彻底让慕晚晚从迷.香的致幻中清醒过来。

    她的家就是被另外的女人毁掉,而她现在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毁掉了另一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家。

    脑中恍惚闪出鹂瑶在梅园羞怯女儿家的神色。看得出来,李胤是真的跟宠她,对她很好,那自己现在这样,又是因为什么呢?父亲若是知道,只怕拼了命也不想让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趁李胤不注意时,慕晚晚攥住衣襟的带子,从妆台上跳了下来,匆匆捡起地上的衣裳穿了,连头也没回就要跑出屋。到门前顿住,一咬牙又跑了回来,李胤站在原地,方才的暧昧消散,此刻面前的男人又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薄情帝王。

    慕晚晚垂首跪地,只留出一块雪白的脖颈,瘦弱哀怜,“臣妇父亲已过花甲之年,朝堂多乱,父亲早有乞骸骨的意愿,不愿在其中惹纷争。臣妇残破之躯,实不堪配,请皇上恕罪。”

    李胤薄唇紧抿在一起,靠坐回身后的太师椅上,指骨扣着桌案,眼睛看向跪在面前发髻微散的人,低声,“朕不愿强迫,你想好了,只要你现在离开这间屋子一步,日后再有事相求,朕都不会见你。”

    半晌,慕晚晚额头触地,没有一丝犹豫道“请皇上恕罪。”

    鹂瑶好不容易抓住团子,正撸着它的毛往里走,只见里面快速跑出了一个人,细瞧之下,正是今日与她投缘的慕姐姐。

    鹂瑶先了招呼,“慕姐姐。”

    慕晚晚行了宫礼,眼睛一动,笑道“臣妇刚想要过来歇着,突然发现有东西掉在路上了。”

    “什么东西,要不要我找几个宫女一起随你去找?”鹂瑶问她。

    慕晚晚摇摇头,“不必了,娘娘您快去里面歇着吧。”

    两人告别,鹂瑶抱着毛团走到殿门前,正要推门,就看到从偏房出来的福如海。

    福如海见她也是一愣神,快速看了一眼她身后紧闭的门,立马尖着嗓子高声,“奴才给鹂美人请安,娘娘您怎么到这来了?”

    鹂瑶听他高扬的声向后退了一步,抱紧怀中的团子,道“我来这歇歇。”又问他,“你怎么在这?”

    福如海心里乱成了一团麻线,今日是撞了什么邪了,怎么这些主子一个个地都挤到一块歇着!

    正当他绞尽脑汁,不知如何作答时,两人忽地听到里面熟悉的声,隐忍又克制,“瑶瑶,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