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泫叩了两下门,都不见人应声,他透过门缝向里面看了看,神色有疑。

    夏靖儿想出那个法子时,裴泫开始并不想这么做。他心底始终还念着那么一点情意,做不出害慕晚晚的勾当。

    耐不住夏靖儿一直下的药量轻,顶多就是卧床几日就好,他这才心动,默认她的法子。这几日他都没过问府中动静,谁知这事连宫里都惊动了,还让皇上派了太医过来。

    裴泫心底怕了,五味杂陈,欲再叩门时,突然从里面开,柳香出来福身,“大人,夫人请您进去。”

    随后她关上门径自先出来。

    裴泫进屋,先是看到那立着的九曲翡翠屏风,后耳边又忽听几声轻咳,那咳嗽声愈来愈大,让他忍不住心下一揪。

    她病得这么重吗?

    裴泫脚下步子不自觉加快,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的眉头拧得多紧。终于进了屋,看到里面靠在引针上面色苍白的慕晚晚。

    他唇畔动了动,竟不知如何开口。

    慕晚晚冷看了他一眼,眼睫垂下,手心攥了攥,闭眼道“裴泫,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裴泫当头冷水泼下,如坠深渊,心头悔意难掩。

    他定定神,开口慌乱解释,“不,晚晚,我从未想过让你死。”

    慕晚晚嘲讽,“难道我这病不是你纵容夏靖儿给我下药才得的?”

    “裴泫,皇上派的太医就在外面,我是顾着慕家的面子,不想让父亲知道才没让太医进来。此刻我只需一句话,太医就能进屋为我诊脉。若让娘娘知道夏靖儿私下做的事,你她会不会禀告皇上?”

    “届时,纵容妾室谋害嫡妻的罪名坐实,裴泫,你是连官位都不想要了吗?”

    慕晚晚虽病着,但话中有轻有重,利弊分析得透彻,让裴泫抱有侥幸的心思不禁一凉。

    他解释不了,看了眼明明灭灭的烛火,轻笑了下,“晚晚,你何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从前慕晚晚虽娇纵,但多时还是依他,从不与他顶嘴冲突,要是他生了气,夜里不回屋,慕晚晚还会巴巴地端着羹汤去找他。

    如今眼前的慕晚晚让他陌生,又让他感到几分无力。

    慕晚晚并不在意他的态度,眼睛转向它,那双温柔的眸此刻是一片死水,冰凉无比,“裴泫,不是你逼我的吗?”

    犹如一道天雷,重击在他头顶。

    是啊,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裴泫眼里复杂,脸色白了几分,喉中滚动许久,才出一句话,“你想如何?”

    林景被带到了正厅喝茶,一边喝一边看着慢慢移动的天边月,眼皮黏在一起,一把老骨头忍不住了个哈欠。

    吃了个闭门羹,旁边的太监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见这大人竟然还要睡过去,用手中拂尘忍不住轻戳了戳林景。

    林景一惊,习惯地用袖子擦了擦口水,在众人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起身,一本正经地问一旁下人,“本官何时能去给贵府夫人诊脉啊?”

    下人暗自擦汗,“这…奴才也不知。”

    林景寻思着自己怎么也要做出一个凶狠的神色,要不然裴泫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于是他挺了挺胸口,骨头咯吱一声,他忍住痛意,干咳下,面色肃然正要开口,外面跑进来一下人,“林大人,您现在可以过去了。”

    林景挑了挑眉,没动。

    身后的太监跑过来,“大人,咱们能过去了。”

    林景瞪他一眼,“本官知道,扶着点本官,腰扭了。”

    众人,“…”

    林景进了屋,太监给他看座,隔着围幔,隐隐约约映出里面的人影,是个窈窕的女郎,却看不清容貌。

    裴泫也在里面,有解释的意味,“内人受不了风,见风就头痛,是以这围幔才不得拉开。”

    林景表示了解,大户人家都有那些臭毛病。他捋了捋胡须,稍稍眯眼,搭在那截皓腕上,眼珠转了又转,立刻定住。然后难以置信一般再次看脉,许久才起身,神色凝重。

    裴泫紧张地开口,“太医,内人倒底得了何病?”

    林景眼睛变幻不定地看他,“恭喜大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只不过胎像不稳,寻常人诊不出这脉象,又误食了不该吃的东西,才致使重病的迹象。待我开出一个安胎的方子,夫人即可痊愈。”

    裴泫放松下来,喜上眉梢,“这几日请了不少郎中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某多谢林太医,得您一句话,某安心许多。”

    林景倒是没多少喜意,反而还有点苦闷。

    他年长皇上许多,跟随其已久,既有从龙之功,又曾救皇上于危难,是以到了这把年纪,皇上大多时都是让他在太医院闲着,免得累了他这把老骨头。

    林景并不认为区区一个鹂美人就能动皇上。若是鹂美人有所求,怎么着也得等到明日让他来。不至于这三更半夜让他出山来给官宦人家的夫人诊病。归根结底,还是皇上不放心。

    就是这般,林景心有生疑,怎知诊出的脉象竟是这位夫人差不多有三个月的身孕。

    这是皇上本就不知道,还是他多心?

    林景倒希望是后者,他多心了。

    他转身,刚要踏出那扇九曲翡翠屏风,就见到里面有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手里拿着一个碗状瓷器。他鼻子天生异于常人,鼻下一股浓重的药味飘过,很快人消失不见。

    他眼尾一扫,没多做停留出了门。

    裴泫把人送出府,林景上了马车,叫住一个太监低语几句,想让他回宫禀报,出来这么久,皇上定是等急了。又叫来随从,附耳过去,随从连连点头,下了马车,很快隐迹于黑暗中。

    屋内,柳香抚住胸口叹气,“夫人,方才林太医许是看到奴婢了。”

    就在方才,她忽然想到以前的药还在里面,就闪身进了去,哪知撞到林景出来。

    她心有余悸地回想。

    慕晚晚面色依旧苍白,默了会儿,望了望紧闭的门,道“无事。”

    既已尽人事,只需听天命,但愿宫里来的这位太医不要多管闲事,叫夏靖儿来替代她诊脉,能混过去这一关。

    可她没想到,林景偏就是一个闲不住的性子。

    宫里福如海听了太监来话吓得人差点昏过去。

    呦,瞧瞧,这都是什么事啊!

    这几月倒底撞了什么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

    他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进屋,附耳在李胤身侧,两眼一闭,直言,“皇上,裴夫人无大事,只是林景太医传话,…”

    “裴夫人有喜了。”

    这是林景太医的,可不关奴才的事。

    福如海如是想。

    话落,福如海便感受到身侧嗖嗖的冷风和屋中急剧下沉的气压。

    屋外寒霜遍地,都抵不过此时里面难言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