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惊雷轰然炸出, 慕晚晚自怕雷,听见这声震响忍不住瑟缩一下,但碍于面前的两人, 动作不敢太大。柳香知夫人怕雷,心的握了握她的腕,她才平复许多。

    因着午前天气尚好,慕晚晚只穿了见薄衫,此刻受不了这冷风了,藏在袖中的手又往回收了收。

    她梗着脖子, 面上温婉地看着那位雨中神色不明地君王。

    李胤盯了她一眼, 视线很快收回,一手攥紧缰绳, 冷声对李知道“上马!”

    李知被他这骤然升高的音调吓了吓, 不情不愿地上了马。

    马蹄迎雨而去, 院里方才还在的两人很快没了踪影。

    慕晚晚身子晃了晃,头晕乎乎的,被柳香扶着回了屋。

    夏日将近,长安城裴府有人快马加鞭地传来一封信。

    日光下,慕晚晚开信瞅了两眼, 随手扔在一旁, 不悦地凉声, “裴泫真是得好算盘,如今是有用到我才来求我了。”

    信中所书, 夏猎将近,裴泫作为朝中官员少不得要去。这夏猎也有一个规矩, 就是有家眷的必要带家眷,裴泫与她尚未和离, 未免再受言官弹劾,是以裴泫给她写了这封信。

    慕晚晚两手搭在颈下,靠坐软榻,沐浴灿阳,待在庄子里许久,除去一月前遇李胤的那事,她的确是安逸了些。

    柳香在旁边剥蜜橘,问她,“夫人,这夏猎我们去吗?”

    慕晚晚伸手对着眼前的光晃了晃,拿起一瓣橘子塞在嘴里,入口虽甜,但想起这事还是不禁苦笑道“去啊,谁让我还有把柄在他手里呢?”

    裴泫笃定了他能跟自己鱼死网破,可慕晚晚不行,她还有她的父亲,是庇护她一辈子的人。

    纵使李胤知道这件事,但没摆到明面上便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若是被裴泫摊在面上开,除了去求李胤,别无他法。

    李胤想逼自己屈服,然慕晚晚清楚,离开裴泫入宫不过是从一个牢笼里进入了另一个牢笼。

    与其日日陪伴一个杀伐决断的君王,不如留在裴府,至少裴泫现在不能奈何得了她,至于日后,总会有法子的。

    夏猎那日,慕晚晚未回裴府,直接从庄子里出了去。

    大昭猎场与行宫相距不远,贵人到夏猎时都会先被安排在行宫里。

    慕晚晚换了夏衫,耐不住天热,额头还是沁出了薄汗。

    她甫一出马车,还没进行宫,就被身后人唤了去。

    “慕姐姐!”来人惊喜地叫道,步向她走来。

    慕晚晚定了定神,逆着日光看她,遂先福身,“臣妇见过鹂妃娘娘。”

    时隔一年,生产后的鹂瑶身形窈窕,多出妇人的韵味,更让人移不开眼。但她脸上的神情还像从前一样,有女儿家的娇羞,再见她雀跃的神采,想必这一年李胤必待她极好。

    鹂瑶扶起她,“姐姐同我客气什么!”

    梅雪着伞给她遮阳,身后还有一个乳母,怀里抱着约莫一岁大的孩童。

    慕晚晚猜测这就是李胤的长子李稷。

    鹂瑶笑着接过乳母怀中的孩子,抱到她身前,“姐姐快看,这就是稷儿,是不是可爱得紧?”

    怀中的孩子眨巴着一双大眼,不怕生,见到慕晚晚还要伸手找她抱抱。

    慕晚晚虽不大喜欢孩子,但也被他逗笑,“恭喜娘娘喜得麟子。”

    “还要多谢姐姐和沈姐姐护我,姐姐不知当时生产时还未足月,被人算计,险些丧命,若不是沈姐姐在,今日我当真见不到你了…”回忆起往事,鹂瑶颇感惆怅。

    慕晚晚安抚她,“都过去了。”

    听此,鹂瑶脸上没多少喜色,反而显得忧郁,“我倒希望他是一个女孩,不参与后宫之争。”

    慕晚晚知道她向来是心直口快的,有什么便什么,任由自己无伤大雅的性子在他面前使唤,没做那些算计人的事,才能得李胤宠幸。可涉及立储,慕晚晚一个外人着实不好多什么。

    两人没上几句话,后面匆匆过来一个宫女,她先福礼,后又对鹂瑶道“娘娘,皇上到了,来人传话要见大皇子。”

    鹂瑶抿唇笑了下,发她走,回身又对慕晚晚,“我先走了,改日与姐姐再叙。”

    慕晚晚福身送她。

    见她欢快地来又欢快地走,一如当年,不禁想到,看来传言李胤格外宠她是真的了。

    慕晚晚进了里,不多时裴泫的马车也到。

    裴泫走时夏靖儿苦苦央求他带自己也去,但这是宫中狩猎,皇上也在,哪里会轮到要一个妾室跟着去,这不是落得别人笑柄,裴泫自然不愿。

    纵使夏靖儿再使性子,也被裴泫留在了府中。

    他下了马车,脚步由慢转快,也不清他倒底在期待什么。

    她离开的一年里,府中发生诸多事。让裴泫备敢厌倦,再看向夏靖儿时都没了往日的柔情。

    明明是夏靖儿与自己青梅竹马,又有两个孩子,可这一年,他心里惦念地还是与他心生隔阂的慕晚晚。

    给慕晚晚的那封信,他甚至能希望她能先裴府,结果他等了许久,却杳无音信。最后得知她竟一人先过来了,裴泫心里酸涩,收拾好后也跟着来了。

    一年不见,两人早已生疏。

    慕晚晚见他来,淡淡地瞥了一眼,“行宫里有偏殿,我已吩咐人搬去了那。”

    裴泫忐忑地进屋,只得了她这一句话。

    满心的欢喜荡然无存,他声音转冷,“你我本是夫妻,哪有分房的道理?”

    慕晚晚听此不悦,不知他突然又想做什么,没与他争辩,完这句话就走了。

    裴泫一手横栏住她,垂眼,似是无奈,“晚晚,我们心平气和地话好不好?”

    慕晚晚敛眸,嘴角扬了扬又落下,抬眼看他,不复从前的光彩,“裴泫,该的我都已经了,我们之间还是和以前一样井水不犯河水为好。”

    她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裴泫怔在原地,身形一动不动。

    慕晚晚不在的这一年,他过得并不好。

    本以为皇上此前的种种是看中他,让他不禁有几分洋洋自喜,哪知这一年他在朝中却如履薄冰,办差中屡屡出错,官职也是一贬再贬,朝堂上多遭排挤也便罢了,回到府上却也没有一个贴心的人话。

    夏靖儿有孕后一心要做当家主母,连母亲也不断和他要把慕晚晚逐出去。裴泫已经一连几月没回府住,这次回来也是想着她能先回府,却不成想她自己就到了行宫。

    翌日才是狩猎开始,晚间中殿办了宫宴,官员极其家眷到后,外面才传来一声太监的尖嗓子,“皇上驾到。”

    众人齐齐离席福礼。

    慕晚晚坐在末位,眼角余光里看到一道劲拔的身影,金丝线绣制的衣裳滑过。

    李胤身旁跟着鹂瑶,后面乳母怀抱着李稷,几人一同进来。

    能跟在李胤身侧的女子就只有鹂妃一人,其他妃嫔都早早在位上正襟坐好了。见此,即使心里再委屈,面上都是带着和缓的笑,只有婉沛一人,使劲揪了揪衣角,但她心中虽有气,也不敢发出来。

    这场狩猎陆凤仪并没来,自陆明安被贬谪后她的身体大不如前,被安置在一处庄子里休养,宫中的许多事务都是交由许沅沅这位沅妃处理。

    李胤坐上首,道了句,“免礼。”

    众人才起身。

    慕晚晚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撇撇嘴,对这宫廷礼仪多有不满。

    自一年朝中风云变幻后,各世家败落,寒门地位渐升,周边的女宾一席众人,慕晚晚多是不熟识,兀自听着四周的动静。

    宫宴开始,一如既往曲乐伴奏,幽幽鸣鸣,缓缓而动,舞女甩袖而出,彩衣缤纷,犹如翩翩飞蝶。

    慕晚晚看得索然无味。

    眼睛一晃就落在了那遥遥高位上。

    李胤怀里抱着他的长子,逗弄着孩童,面上虽未表露,但他满眼里都是笑意,看来他是极为喜爱这个孩子。

    想来也是,自己的第一个儿子,照如此下去,将来不定还会继承他的皇位,多疼疼也是应该的。

    慕晚晚想着,不得不承认,李胤这个君王确实做得很好,杀伐果断,懂谋略,会经营,目光长远,仅用几年的时间就让大昭如此繁华,不知比前朝好了多少。可见,他是一位明君。

    但…慕晚晚一想到一年前的那些事不禁笑了下。

    但君王多情又无情,他注定不是一个好的夫君。纵使他对鹂瑶再多宠爱,却依旧枕侧会与别的女人共同入梦。

    她又想起柳香的话,鹂瑶的眼睛神情几许像她…

    倏的,她面色一僵,高座的人抬眼转向她这里,目光若有若无,只一瞬又落在了别处,可不知为何,她总能觉出,李胤方才就是在看她。

    慕晚晚很快移开眼,兀自夹了一块糕点吃了一口。

    自那次宫宴醉酒一事后,慕晚晚就不再在外面饮酒了。

    她无聊地戳了戳玉碟里的糕点,等着这漫长的宫宴结束。

    忽地,乐音一停,慕晚晚抬了抬眼。

    高位上的人下来,原是皇上要走了。

    慕晚晚再次随众人起身恭送,直至他出了宫门。

    皇上一走,宫宴的气氛便松下来,慕晚晚待得闷了,想出去透透气。

    从前夏猎她来过不少,行宫的路更是熟悉。是以,她没叫柳香跟着。

    慕晚晚走了一段路,听到前面有零星的人声。

    “皇上,漠北来信,赫舍里起兵谋反,遭赫图镇压后,已经携叛徒逃窜,至今还没找到,有密报这些人不久前已经潜入长安了。而赫图在镇压叛贼途中受重伤,至今生死未卜。”

    慕晚晚脚步停住,听到漠北二字心口一紧,又听到赫图生死未卜,慕晚晚几欲要震惊出声。

    赫图正是她长姐所远嫁的人,漠北的二王子。

    慕晚晚还要再听时,里面已经没了人声,她心叫不好,李胤警觉,自己这番动作定是被他发现了。

    “你在这做什么。”

    她刚转身,李胤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负手而立,目光几分审视地看她。

    慕晚晚哑声,“我…”

    随后反应过来,“臣妇见过…”

    忽地,她还未将皇上二字出口,就被眼前人伸手一拉,带到了身后假山的空隙中。

    里面的空洞逼仄,慕晚晚眼眸瞪大看他,不明所以,再要出去,被眼前人一手拦住腰,另一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出声。

    慕晚晚眨巴着一双眼,指指他的手暗示自己不会话了,让他放手。

    李胤看了她一眼,似是确定之后才把手放下来。

    慕晚晚耳尖一动,听到了外面来人的声音,像是两个宫人在走动,声低语,不知在做什么。

    她细眉微蹙,只希望外面的人快些走才好。

    她回过神,就感受到了耳边的呼吸声,薄薄的气吐在她的耳边,惹得她的发痒。

    假山里逼仄得紧,两人几乎是全身相贴,鼻尖相触,她身上的襦裙齐胸,穿得又薄,依着李胤行军的眼力,那片白皙的肌肤和那一道微妙的弧度垂眸便一览无余。不知她施了什么脂粉,鼻下总有一股香软的味道,若有似无地牵制着他。

    李胤看了一眼,随即视线转了过去,扯断与她纠缠的呼吸,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坚石上,呼吸微重。

    纵使两人曾有过肌肤之亲,也险些就水到渠成,可其中的气氛也让慕晚晚颇觉尴尬。她想侧侧身子,避开他的视线,哪知这一动,那双柔软便于身前的人贴的更近。

    她软软的发顶擦过他的下颌,痒痒的,连带着那处绵软也随之擦了过去。

    无意,最是勾人。

    蓦地,李胤按住她的肩,声音暗哑,“别乱动。”

    慕晚晚真不敢动了。

    她能明显感受到她整个人都落在了他的怀里,他常年习武,不仅肩硬,胸膛硬,整个人都是硬邦邦的。她指尖动了动,隔着锦绣的缎子,不知为何就刮在了他的腰窝上,感到面前人身形一变,呼吸都加重了几分,很快被她缩回来。

    李胤垂眼,呼吸缓了缓,看她,微厉,“朕过,别乱动。”

    慕晚晚有些委屈,她半个身子被他死死地扣住,一会儿就会僵麻,只是想活动一下,又被他训斥。她撇了撇嘴,没敢还口,真的不动了。

    不知那两个宫人在做什么,许久还没离开,隔得不近,那两人声又,慕晚晚听得不大清。

    她也无心去听。

    夏日炎炎,即使到了夜里,也会让人觉得热,此时她后背已出了汗珠,咬了咬唇,却也不敢乱动。

    许久,慕晚晚身子僵得不能动弹时,李胤终于放开她,出了假山。

    慕晚晚活动活动膝盖,也随之出了去。

    外面宽阔,慕晚晚呼了口气,视线突然大了起来,让她有几分赦然。

    见李胤要开口,慕晚晚顺势地道“臣妇并不是有意到这,扰了皇上,请您恕罪。”

    “你都听到什么了?”他甩了甩袖,双腿岔开坐到后面的石头上,两手搭膝,眼睛定定地看向她。

    慕晚晚诚恳地摇摇头,“臣妇什么都没听到。”

    “呵!”他哼笑了下,并不相信。

    李胤像是没再问她的心思,兀自坐那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这般模样与一年前慕晚晚所认识的他大相径庭。

    离得近,慕晚晚才注意到,他脸颊的棱角似是更分明了些,照一年前也像是清减了许多。

    这一年宫里发生的事确实让他劳心不少。念此,慕晚晚很快回神,真不知自己怎么又想到了这,这些与自己并无半分的干系。

    “此事紧要,若是被有心人得知,你的长姐将面临的处境比现在还要艰难。”他道。

    慕晚晚沉默了会儿,缓缓开口,“臣妇知道了。”

    他点点头。

    慕晚晚微垂着头,看不到他,但能感觉到头顶若有似无的视线,等她想看时,那人又移了开,他道“你可以走了。”

    得到这句话,慕晚晚心下松了一口气,转身加快脚步回了住的行宫。

    她走得急,并未注意到掉落在地上的珠钗,李胤看到,起身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用指腹撵了下,眼眸微动。

    福如海不知何时从后面出来,方才来复命的暗卫离开,他才寻着人过来,又见皇上不知怎的又和这裴夫人在一块,就一直在身后没出现,此时出现声道了句,“皇上。”

    李胤把手中的珠钗扔给他,福如海手忙脚乱地接过,只听他开口,“扔了。”

    福如海声应了句,“是。”

    慕晚晚回去时,裴泫早已回来,主殿的灯已经熄了。

    她许久未归,柳香急得直转,可又不知夫人去了哪,也不能惊动旁人,见远处有人影过来,她细看了看,惊喜地过去,低声道“夫人。”

    慕晚晚示意她噤声,遂与她回了屋。

    慕晚晚没把今夜的事告诉柳香,事关紧要,事关她的长姐,她不能不重视。

    柳香见夫人心事重重,不敢多加扰,点了安神香后就退了出去。

    慕晚晚这一夜睡得不踏实,梦里时而出现长姐哭着求救的模样,时而又梦到那个男人。

    他高高在上地坐着,指腹揉捏她的下颚,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你哭什么,朕又没欺负你?”

    慕晚晚咬唇抬眼,双眸模糊地看他,恍然之间,她对上那张薄凉的唇就吻了上去。

    大梦转醒,慕晚晚忽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下了床,借着月光到桌案前倒了一盏茶,仰头喝了下去。

    冰凉的水浸润喉咙,才让她清醒几分。

    慕晚晚恍惚地坐在交椅上,眼神怔然。

    莫不是她白日思虑过多,才会做了这个梦?思来想去都是如此,慕晚晚安慰自己,又坐了许久,才回床睡下。

    翌日天明,慕晚晚起后在屋里用了早饭。裴泫潜人来叫她,慕晚晚二话不就发走了。

    裴泫看着满桌子的饭菜坐了一会儿,放下木著站起身,快步出了门。

    身后的侍从两两相望,互相都摸不着头脑。

    裴泫到偏殿叩了叩门,柳香开门看到是他,先福身,后掩了门,道“夫人歇下了,大人可有事?”

    裴泫一时也不知该什么,他来这是因为以为她与自己置气,就想过来解释两句,与她共用饭,缓和感情,可不成想她却不想见自己。

    他放下叩门的手,轻咳了下,“无事。”向里面望了两眼,转身回了去。

    柳香等人走,才回屋。

    慕晚晚坐在里面吃着饭,看她回来了,问了句,“人走了?”

    柳香答“走了。”

    慕晚晚漱了口,“日后他若是再来都我在歇着。”

    柳香知夫人不想见姑爷,也不多什么。

    夏猎本是源自于河西,大昭建朝后,因着跟随李胤而来的部下众多,这夏猎也就随之传了过来。

    武将们束袖而立,会射猎的文臣也各自牵出自己的战马,大有震慑河山之势。

    大昭是从马上得来的天下,因此,少不得武将风气,人人皆以习武为荣。

    李胤踏马疾驰而来,马而停时,下首的人齐齐躬身,“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换下平素的阔袖,着一身玄色劲装,眉目凛然,眉宇间较往日多了些戾气,逆着光,犹如一匹孤傲的狼,仿若天生的王者。

    慕晚晚从前最是厌恶宫中的礼节,可是在这时她竟被这气场折服,下意识地弯了膝。

    她余光看向马上的人,他像是有所察觉,回眼看她,四目而视,皆是静默。

    昨夜的事两人心照不宣,都没再提。

    他目光只停留了一下,很快离开,仿若无意一般。

    李胤沉声,“平身。”

    “谢皇上。”

    随着这一声谢恩,狩猎开始。

    慕晚晚不会骑马,留在远处的亭子里,等着归来的人。

    其实她也没甚好等的。

    各家的妇人七七八八地着话,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被孤立开。

    从前她是世家姐,被众人捧着,不必上前去搭话,自会有人来寻她。而今家道败落,那些人怕是都躲着她走,生怕染上晦气。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慕晚晚正出神,旁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人。

    她抬头看了两眼,蹙眉问她,“夫人是…?”

    她回笑答道“本宫是不久才入宫的沅妃。”

    慕晚晚快速地起身福礼,“臣妇无礼,望娘娘恕罪。”

    “你一年没入过宫,不认识本宫情有可原,哪来的罪?”许沅沅扶她起身。

    两人落座。

    她没再话,慕晚晚也不知什么。

    她不知李胤的这几个女人为何都偏偏挑上她搭话,陆凤仪、婉沛、鹂瑶皆是如此,现在又多了一个许沅沅。

    若是鹂瑶,婉沛,哪怕是陆凤仪都好,慕晚晚清楚她们的性子,不会错话,却是来了一个她不知根知底的沅妃。

    直觉告诉慕晚晚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李胤能遣散后宫,不再纳妃,而却有一个人能破这道禁令入了宫,哪是简单的?

    慕晚晚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会儿。

    忽听她道“夫人是不是好奇本宫何德何能能进了宫?”

    被人戳破心思,慕晚晚心里顿了下,面上不显。

    又听她道“本宫的亲生父亲曾在死人堆里把皇上救了出来,却死在残兵的手里。本宫就被送到了家族旁枝被现在的大理寺卿认养。皇上知恩,问本宫要什么,本宫便道想做他的女人。”

    慕晚晚了然,原来私下竟是这样。

    许沅沅再次停住,没再话,对着宫人递过的铜镜整了整妆容起身,向外面走了去。

    慕晚晚目光移向外面,看到手握长弓的李胤,他显然是看到许沅沅和她在一起,眉毛拧了拧。

    许沅沅跑过去,到他马前。

    李胤下了马。

    慕晚晚看到她拿着帕子就要去擦他额间的汗渍,李胤接过帕子,也没用,两人就这么去了隔壁的亭子。

    那是清凉台最为凉爽,观景最好的地方。

    慕晚晚不再看,低头喝了口茶水。

    她不明白,许沅沅这是什么意思。还是她听了谁的话,有意要接近自己?

    夏日猎物多,收获颇丰。

    到了后午,都各自回去歇着了。

    晚间还会有一场清凉台的晚宴。

    慕晚晚畏热,回去时脚步有些许虚浮,晚宴本想不去,又听裴泫狩猎受了伤,不会去晚宴,她想了想,不愿和裴泫待在一起,就只得去晚宴了。

    夜里,鹂瑶抱着李稷也过了来。

    李胤把手里的长弓放到李稷手边,他睁着一双眼好奇地摸了摸,一旁有人奉承,“大皇子爱武,真有皇上当年风范啊!”

    听此,慕晚晚撇了撇嘴,不予置同。

    周边的人却齐齐了起来。

    “是我大昭之幸!”

    李胤很是宠爱这个孩子,听此,大悦,遂赏了众人西域进贡的好酒。

    酒水落进慕晚晚的茶盏里,慕晚晚看了两眼,在宫宴上她并不想饮酒。又见其他人齐齐举了杯,慕晚晚不得已也喝了下去。

    酒水入喉,浓烈地穿过了她的腹部,带着火辣辣的疼。

    慕晚晚从未喝过这种酒,入腹后,她忽觉头犯晕,比午前的暑热更胜了几分,好在晚宴很快结束,她离了席,让柳香速速扶她回去。

    到了偏殿,慕晚晚又让她去点凉水,准备沐浴。

    自己进了里间,身下很快泛起一股燥热,这种感觉她无比熟悉,是被人下了药。

    可谁要这般害她,又有何目的?

    慕晚晚解了衣带,还未燃上烛火,身后突然出现一人拉过她,随后她便摔进了一个火热的怀里。

    那人胡乱地吻着她的脖颈,耳边是他急躁的声音,“晚晚,我等你好久了。”

    来人是裴泫。

    慕晚晚一时气急,抬臂砸向身后的人,裴泫被砸得猝不及防,吃痛地放开了她,借着月光看她,理直气壮道,“晚晚,我们是夫妻。”

    这药吓得猛,此时她脸上定是烧得通红,慕晚晚恨得咬牙切齿,“药是你下的?”

    裴泫愣了下,并未否认,“晚晚,夫妻之间做这种事有何错,三年里,我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着他还要上前。

    慕晚晚气急,倒退两步,拔了头上的簪子抵住自己的脖颈,“你别过来!”

    裴泫被她吓住了,当真就没再过来。

    慕晚晚道“从前是从前,现在你我二人形同陌路,早就没了当年夫妻的情分。”

    “我不相信!”裴泫慢慢挪动步子,“晚晚,我知你爱我至深,只不过是因为岳父的事情一时厌恶我。没关系,只要你现在过来,那些不利岳父的证据我统统都烧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慕晚晚后退了一步,拒绝,“裴泫,你休想!”

    “我慕晚晚心悦的是世人仰望的英雄,而不是你这个伪善的蛇鼠之辈。”

    裴泫自诩才华高,放在从前,慕晚晚定会每日都赞美他,如此被她贬低,还是第一次。裴泫心里积了火气,顾不得什么,道“今夜你如果不愿,明日我就在猎场上当着满朝官员的面,把指控你父亲的证据全都放到皇上面前,徇私枉法的罪名不,届时你父亲绝无生路。”

    “卑鄙无耻!”听此,慕晚晚怒极,裴泫是个阴险人,她恨极了自己,为何当初要执意嫁给他。

    裴泫见她几近崩溃,又缓声道“晚晚,只要你现在过来,我保证再也不会拿这件事威胁你了,那些证据也绝不会存在。”

    许久,一滴泪水落在地上,慕晚晚看他时淡笑了下,随即一声轻响,手中的发簪也落了下来,她疲惫地道“裴泫,你发誓。”

    裴泫见事成,当即道“我若有违方才的话,叫我天雷劈,不得好死。”

    慕晚晚屈服了。

    父亲是她的软肋,她不能不顾及自己的父亲。

    这祸事因她而起,也必要由她承担。

    她眼里黯然,双手攥紧,在手心里压出了血,抬起步子,向前走了一步,裴泫嫌她走得慢,急吼吼地上前把人搂在怀里。

    慕晚晚不在府中时,夏靖儿有孕,裴泫在外面有了不少女人,可尝过了珠玉,那些庸脂俗粉裴泫顿觉索然无味。

    衣衫掉落,满室狼藉。

    裴泫把她抱到了床榻上,围幔下落,他俯身而去。

    慕晚晚闭了眼,滚烫的泪珠倏然而下。

    眼前仿佛闪过了许多幻影,最终停在那个男人身上,他冷漠淡然的看她,不知眼中是嘲弄还是鄙夷。

    此时的人不是裴泫便是李胤,慕晚晚苦笑了下,无权无势就得向强者屈服,弱肉强食,向来如此。

    可是…

    可是,她不想认命。

    倏的,慕晚晚睁开眸子,里面是决然狠戾,她拿出落在枕下的发钗,握紧,正要抬手,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动静,“大人,皇上召您过去。”

    是柳香的声音,慕晚晚眼睛一动,以为是柳香听出动静为她解围。

    裴泫听了,手下的动作并未停下来,和慕晚晚想的一样,他并不在乎柳香的话,以为她是故意这般。

    柳香又叫了两句,里面还是没动静,她看了来人一眼。

    福如海想不明白裴夫人身边这丫头怎的这般没有眼力,他叹了口气,在柳香再要叩门时出声,“裴大人,皇上急召您过去,正等着你呢!您可要快些出来,莫要皇上等!”

    慕晚晚听是福如海的声怔了怔,裴泫也很快停住,脸上憋得不悦,又有几分慌乱,他匆匆下床,拾起地上乱七八糟的衣裳,连鞋都没穿好就出了屋。

    门被推开,福如海看到眼前衣着凌乱的人,有点怜悯地看他,“裴大人,皇上等您许久,您随咱家来吧。”

    柳香进了屋,刚要燃蜡,听到慕晚晚哑声开口,“别点。”

    柳香看到满屋凌乱,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过去到她床头,哭声,“夫人…”

    “大人怎么…怎么能这么对您…”

    裴泫走了,可慕晚晚体内的药还未解,她只感到全身都像是在被火烧一样,好热,她扔了发钗,颤抖地抓住柳香,“去,去给我备冷水,越多越好。”

    不能找太医,不能让李胤发现。

    慕晚晚也不知为何,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不能让李胤发现。

    或许是怕他细查追究到她父亲,又或许是她不愿在他面前低头。

    他过,自己现在便是求他,他都不会见。他是皇帝,一句话决定人的生死,他后宫不缺女人,不缺皇子,慕晚晚此时已经身陷牢笼,她不想逃出这个,跳到另一个更大的笼子里,成为他可以随意玩弄的禁脔。

    父亲的事,她会想办法,总会有法子的。

    慕晚晚这般安慰自己。

    却另一边裴泫随着福如海进了李胤的寝宫正殿,裴泫跪下作礼,许久,都不见上首的人让他起来。

    时间每长一分,裴泫心下就慌乱一下,一年被贬官多次,他摸不清面前的这位君王对他究竟是何意。

    半晌,李胤才道“免礼。”

    裴泫擦了擦额头的汗起身,他刚一起来,袖口就掉出了一段红色的绸缎,待看清之后,裴泫面上一僵,这红绸缎正是慕晚晚贴身衣之物。

    女子之物能在他身上落下,他又迟迟才来,衣裳、玉冠凌乱,颈间还有口脂的红痕,其中的缘由已经不言而喻。

    李胤起身站到他面前,肃穆凛然。

    他常年习武,又生在河西,本就比长安的子弟高大不少,此刻站在他面前,挺拔的身影挡住了大片烛火。裴泫虽是寒门,但家中母亲娇养,生得白净斯文,不敌李胤的威猛,此时被他遮在阴影里,挡住了全部。

    李胤逆着光,裴泫看不清他的脸色,然裴泫能明显地感觉到皇上看他时冰冷狠戾的目光。

    他身形不由得抖了下,再次跪到地上,叩首颤了颤。

    李胤垂眸看了他一眼,淡声,“朕让你起来。”

    语中并未察觉出怒气,可却让裴泫觉得此时脖颈上架了一把刀,他腿下发软,“臣…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