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慕晚晚在屋里凝神看着李胤送回的信, 他的笔法苍劲,其中隐隐有一种让她不出的感觉。虽不是大家上乘,却看得出其中的凌厉之感。只是字迹不如从前的工整, 应是匆匆落笔写下的。想来也是,他出征西南,路上不定连个睡觉的时间都少,哪来得及给她回信。

    这信应是自己给他送的第一封后他看到才回送长安。

    信上也没几个字,但慕晚晚还是看了许久。不为别的,信上这几句她暗自揣摩了许久其中的意思, 都没看懂。李胤在信上写了一首词。慕晚晚不通诗书, 看了几遍也没明白他是何心意。

    “夫人,您请的先生来了。”柳香从外面进来, 身后带了一个山羊胡子先生。

    慕晚晚随意地把那张纸给他, 道“先生且看看这词是什么意思?”

    先生姓宁, 名甚,在长安城教书,办的私塾有名气。他两手捧过,两眼眯着看了会儿,倏的老脸一红, 看了眼案后的慕晚晚, 目光又很快落回纸上。

    慕晚晚觉出不对, 问他,“这首词可是有哪里不妥?”

    “并无不妥, ”宁甚定下神,道“夫人, 这词的意思…”他顿了顿,“词面上看似是一幅山水画意, 实则…实则讲的是房中欢事。”

    柳香听了,耳根都红了起来,立即抬眼看向夫人,却瞧见夫人脸色从容淡定,缓缓开口,“知道了,柳香给赏,带着他下去吧。”

    等人终于都走了出去,慕晚晚面色倏的变了,她懊恼地揪了把头发,拿过那张纸,细细读了上面的字。

    耳边是方才的,想着那,越读越觉出几番不对。心下砰跳,仿佛被人放在火上烤一样。她两手用力把纸揉成了一个团,扔到地上。忽地,又走过去,把它捡起来扔到了香炉里。

    走时她还瞪了眼那香炉,心里嘀咕了句“坏种!”

    纸上有言“香汗淋淋玉肌腻,娇喘吁吁莺语啼,犹记窗前常吹萧,如今月下独赏菊。几度前山攀玉柱,屡次后峰寻幽径,人间冷暖君尝遍,其中深浅吾自知。”

    已过了大半月,大军终于赶到西南。李胤也收到了来自长安的信。

    他眼沉沉地盯着那上面的字,哼笑了下,怪不得这个女人突然有意示好,原是在长安背着他做了亏心事。怕他怪罪,才写了那封从未如此长的信。他眼落到了沈年二字上,暗卫一板一眼记下了长安别庄的所有事,她何时从宫里回来,何时见了沈年,两人了什么,两人又慢慢抱在一起。

    那张纸已被他捏得褶皱,这女人向来心思多,又满心不想和他在一起,遇到这个沈年,犹如得了及时雨。当着他面是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副模样。

    李胤眼盯着那二字,几欲要盯住一个窟窿来。他正要烧了这信时,里面又掉下来一张纸。

    他皱眉开看了一眼,是她不甚漂亮的簪花字,上面又是寥寥几笔,然则这几笔却让他心口轻动了下,好像上面放了一片羽毛在轻轻按揉。

    “妾思君久已,盼君早日凯旋归来。”

    寥寥的几句,让他方才心口堵着的气不知如何发了。纵使他知道,这几句不过也是那个女人用尽的心思,只他当了真。也希望她心中所想,正亦如此。

    李胤眉毛扬了下,唇线提起,把这张纸折了折,放到怀中心口处,大步走了出去。而暗卫送来那张却早被烧在了火里。

    他是大昭的皇帝,这个女人现在是他的,以后也是他的,谁也不可能从他身边抢走。

    转而又想到信中宫里发生的事,李胤眉目稍敛,看来不论后宫的人多少,都会不太平。他回去后必要好好整顿一下。

    婉沛应下她的事一拖再拖,鹂瑶那边也毫无动向,慕晚晚知此事与其靠着别人不如靠自己。她亦是不相信这两人,不得什么时候她们就找个由头把自己害死了。

    慕晚晚心里盘算着如何离京的事,外面柳香忽地进来,“夫人,大理寺卿许二姐来了。”

    许二姐…

    慕晚晚思量下,原是李胤的沅妃许沅沅。想到夏猎的事,许沅沅亦是不好对付,而且慕晚晚总觉得她好像是知道什么。

    按理她对李胤有恩,李胤不会逐她出宫,可李胤还是顶着有恩不报的无情无义之名把她赶出了宫里。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她不知的隐情?

    慕晚晚心下转了几回,就见门开。许沅沅进了来,她性子向来不好,现在知道皇上和面前这个和离妇人的事,此时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已是难得。

    慕晚晚福身,“许二姐。”

    许沅沅没叫她起来,量她一眼,自顾坐到交椅上看她,“你现在是不是很失望?”

    “婉沛,鹂瑶一个个都失了信誉,面上答应你,背地里却都想杀你。”

    慕晚晚心下一跳,抬了头。

    许沅沅抚了抚鬓角,“不错,正如你心中所想,你与皇上在行宫的事都是我告诉的鹂瑶和婉沛。”

    她放下手,“你也不要再花言巧语些别的来哄骗我,我不吃你这一套。婉沛和鹂瑶是为了皇上的权势地位才费尽心思,可我是为了李胤这个人。”

    慕晚晚咂咂舌,在大昭能直呼李胤姓名的恐怕只有许沅沅了。但她也确实有这般放肆的资格。

    许沅沅看她一眼,接着道,“鹂瑶和婉沛鼠目寸光,如今趁着皇上出征在宫里明争暗斗,等皇上回来那日她们两个早要受惩,若是再一个不慎,夭折一个皇子,那她们两个的命恐怕也难保。”

    她顿住,不再了。

    慕晚晚开口,“如此您今日来寻我是…”

    “很简单,”许沅沅兀自倒了盏茶水,在案上用指尖写了两个字“助你。”

    慕晚晚眼睛暗了下,多有不信她的。

    依着许沅沅对李胤的痴心,若是知道李胤一直按着她这个人不放,怕不是要吃了她。“您算如何做?”慕晚晚又问。

    许沅沅轻笑了下,“这还不简单,你等我信儿就是。”

    许沅沅走后,慕晚晚回了里间,李胤给她的令牌就放在那里,即便他给的其他东西自己不想带走,可这个令牌关键时刻是能救人命的东西。慕晚晚握住牌身,手紧了紧。

    她神色稍敛,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匆匆去了屋外,道“柳香,备马车。”

    此时的西南,皇上御驾亲征,本就示弱的大昭军此时气势强了不少。

    李胤金甲着身,眉峰凛然,负手立在城楼之上。蛮夷兵已在城下驻扎多日,显然是有举兵攻城之意。

    副将拿了一卷公文到他面前,“皇上,这是点兵之将,还有前几月两兵交战的文书。”

    李胤接了过来,细细翻看。

    天色已暗,他沉了下眼,收回手,道“此战必要速战速决。”

    城楼巍峨,陈列数万甲兵。兵戈剑戟,一战决定乾坤。

    李胤回了营帐,脱下甲衣,一张薄薄的纸从怀中掉了出来,他弯腰捡起掸了掸上面的尘土,看着里面几行不算漂亮的字,唇畔微勾了下。他终是忍不得这漫长牵挂,把她放在了身边。

    纸对折在一起,工工整整,毫无褶皱,若是仔细看,依稀能看出里面的字迹,“妾思君久已,盼君早日凯旋归来。”

    又过了一月,许沅沅再派人来别庄邀,不知从何处拿到皇后陆凤仪的后宫掌印,以皇后的名义召集长安各世家贵女去云安寺祈福。

    慕晚晚自是推脱不了。

    当夜,她伏案急笔,烛火燃了整夜。

    翌日,慕晚晚收拾妥贴后上了马车,她回眼望了望别庄,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在这了。

    皇后陆凤仪被置在庄子里,婉沛鹂瑶都要照顾各自皇子,许沅沅虽早就被逐出了宫,但她父亲于皇上有恩,无论如何皇上都会重视她。再者,这几年许沅沅在长安中早就结实了不少贵女,人脉颇好。是以,她暂代主持这次寺庙祈福,无人有异议。

    马车缓缓到了云安寺峰顶。

    慕晚晚出来后,许沅沅看了眼她身侧,问道“皇上的人都跟着呢?”

    慕晚晚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后,点头。

    许沅沅又道“跟我来。”

    慕晚晚随她又上了另一辆马车,两人进了马车后,许沅沅脱了身上的衣服,道“你扮作我的模样,离开长安。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来。”

    慕晚晚迟疑了下,“可是这样能瞒过他们吗?”

    许沅沅似是有些得意,道“皇上的暗卫,我比你还要熟悉。”

    当初护送她回长安,就是李胤的暗卫亲自护送。如今想到这些人又跟了慕晚晚,她心里颇为不好受,甚至有隐隐的嫉妒。

    慕晚晚换了衣衫,马车不知到了哪,她头戴兜帽,从马车上下来。

    望了眼四周,看到草丛后隐隐的身影,慕晚晚眼眸敛了敛,果然还是不能轻易相信许沅沅,她便是想趁此杀了自己。左右都是自己要跑的,即使人死了,也不关她的事。

    慕晚晚咬下唇瓣,从颈下拿出一个细的药丸,若是不注意则难以发现。

    她垂眸看了眼,仰头便吞了下去。

    随即身后一道冷光泛出,一人手拿短刀刺了过来,慕晚晚眸子骤然瞪大,向一旁侧身躲过去,开口问道“你是谁?”

    那人没答,转了身形,疾步向她跑来。慕晚晚手心已生了汗,她一咬牙,转身便跑。

    丛林茂密,地形复杂难辨,更是荆棘满山,出路难寻。这是许沅沅选的路,她顺着这条路出去便能离开长安。慕晚晚眼冷了下,果然许沅沅就是不能轻信。

    来人一路追赶,慕晚晚一面回头看他,一面抓着随手的石块向后扔。

    空中攘出一把尘土,朝那人扑面而去。慕晚晚趁此跑得更快。

    而那人像是被惹怒了一样,亦是脚步更快的向前赶。

    慕晚晚全身已脱了力,等跑到一处山坡,她脚往后退了退,额头冷汗涔涔,转身看向来人,稳下声道“倒底是谁派你来的,是鹂瑶还是婉沛。”她故意没有提到许沅沅。

    那人扬了扬手中的刀“夫人阻了别人的路,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随后眼光一冷,闪身便要过来,慕晚晚回头望了下,脚下一滑,随即滚了下去。

    当日,等在山下找到慕晚晚时,她已绝了气息。

    因着父亲长姐都不在长安,沈慕两家是世交,沈竹便做了主,把她送回淮州。

    木棺出了长安,离开一月后,西南传来战报,皇上率军突围,却中了敌军的圈套,至今生死未卜。

    慕晚晚坐在案后听着沈竹这事。沈竹自送她离了长安就一直没回去,想把她送到淮州。

    慕晚晚猜测她是不放心自己,怕自己改了主意回长安找沈年才一直盯着她不放。

    回想那日许沅沅来了别庄之后,慕晚晚就猜到她只是以自己要离开长安为引子,故意设计她在离开途中横声意外,让她死无对证。她想了许久,在长安唯一能信得过的人只有沈竹,唯一希望她离开,且不想让她死的人也只有沈竹。

    沈竹坐在木凳上忽然开口,“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慕晚晚回神看她,指尖搅了搅帕子,“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沈竹又开口,“不若如此,你为何要跟我要假死药?宫里那些女人又为何一个个都针对你?”

    “慕晚晚,你实实,你和皇上私下是什么关系?”

    正如沈竹若,慕晚晚能够成功离开长安,离不得沈家秘制的假死药,而这个药也是她从沈年口中偶然得知。

    慕晚晚被她问住了,她并不想和沈竹交代一切,沈竹虽于她有恩,但归根结底沈竹是沈家人,终会回到长安。再者,她弟弟沈年还对自己有那么点情愫,自己和李胤的事倒底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慕晚晚别开眼,笑道,“许是她们嫉妒我的美貌,怕我与皇上有什么关系也不定呢?”

    她眨眨眼,语气极为真诚,却又狡猾得像只狐狸。

    沈竹似是嫌弃地看她,“美貌?”之后便再无了。

    沈竹虽没再问,但心里却终究起了怀疑。当初她肯帮她,应下她的轻求,多半是为了自己的弟弟。沈年一日对慕晚晚痴心不变,沈竹就一日放不下心。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这个弟弟,认准一个事,一个人,死都不回头。

    起沈年和慕晚晚的孽缘,或许连慕晚晚这个当事人都没有她这个旁观者清楚。这其中还多有自己的缘由。

    当年父亲带着她和沈年去慕府,彼时她性子皮,故意捉弄沈年,害得他落了水,自己跑开,后来听救他那丫头就是慕家的二姐。只不过慕晚晚救人后自己一连高热三日,醒来后把发生的事都忘了。

    就这件事沈年记到了现在。沈竹又抬眼看她,慕晚晚已收回了视线,摆弄案上的笔墨。她突然想问一问她,倒底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但她立刻又收回了这些,如今问她又有什么用呢?她一百个不愿,不想让慕晚晚做她的弟妹。慕晚晚与皇上的关系不清不楚,与她有了纠葛终究是不好脱开关系。

    等沈竹走,慕晚晚向外望了望,才缓下神。如今已到荆州,用不了多久她就能赶到淮州,到了那才算是真正的安全。

    柳香把饭菜端进来,神色迟疑。

    慕晚晚看她道“有什么想就吧。”

    柳香看了眼窗外,把门关严,才回来俯首在慕晚晚耳边,“夫人,外面都传言皇上遭受伏击,怕是已经…”

    柳香没完,但慕晚晚还是明白她的意思。方才听沈竹的,她心里就已经把这是过了几回。

    慕晚晚刚拿起木箸的手又放下。李胤对她很好,甚至已经到了宠溺纵容的地步,这她都看得出来。

    现在他腹背受敌,生死未卜,朝中蠢蠢欲动,都要开始扶植新的势力。即便他出征前已交代好一切,但这其中还是少不了的一阵腥风血雨。她这般不顾分毫情意,一走了之,若是被他知道了,怕是少不了的气焰。

    慕晚晚看着那满桌子的饭菜,一时竟毫无胃口。

    她敛了敛神色,又道“注意着长安动向,有事及时来报。”

    柳香退了出去。慕晚晚夹了几箸饭菜,咬在嘴里竟没甚味道。

    她面上发苦,心里终究还是希望李胤能够活着回来的。

    又过了两月,慕晚晚到了淮州。

    父亲回了慕家就已在暗中培植了自己的势力。慕凌原本在慕家就很有威慑,回淮州后,他又很快掌握慕家大半掌家之权,如今可算是慕家大半个家主。

    慕晚晚走的水路,她提前给父亲通信,慕凌亲自去接她。

    慕晚晚见到父亲,一时把所有的烦忧事都忘了,扑到他的怀里,抽泣道“父亲,晚晚回来了。”

    慕凌亦是老泪纵横,怀中摸着他女儿的发顶,连声“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如今到了淮州,也可算是安稳,慕凌早备好她的屋子,和从前闺阁时别无二致。慕晚晚决心忘掉过去,在淮州一点一点重新开始。

    外界发生的一切慕晚晚开始关注的少了,直到后来她只知与同族姊妹一起嬉戏玩耍,彻底忘记了裴泫,忘记了长安,亦是忘记了李胤。

    北方的寒冬来得格外早,彼时慕晚晚换了身厚的外氅和同族的姊妹去了山上猎鸟。

    是猎鸟,实则大多时候慕晚晚都是在捣乱。

    二堂哥是猎鸟的好手,一手搭弓拉箭,箭一离弦撕裂空气极速飞了过去,将要射中那只搭窝的鸟时,慕晚晚忽地惊呼一声,硬生生把那鸟吓得跑了。

    鸟扑朔着翅膀飞到别处,很快不见了踪影。

    二堂哥慕尚垂头丧气地看向一旁马上欢呼雀跃的慕晚晚,“晚妹妹,照这样下去,大家今晚都得饿着肚子了。”

    慕晚晚撇嘴道“堂哥难道没看到那鸟儿在建巢?它家中不得有多少个孩子,你忍心就这么杀了它吗?”

    慕若也道“是啊二堂哥,堂姐得对呀!”

    慕尚无可奈何地看了眼两个一唱一和地堂妹,当即没了法子。

    几人空无一物地回去,路上,慕若驾马在慕晚晚身侧,“堂姐你骑术好厉害呀,我记得你刚来这就会了骑马,可是有那位高人教习过?”

    听此,慕晚晚本还是笑着的脸一时僵住,若谁教过她,李胤算是她半个师父。这般又让她记起故人,听他至今都还没有消息,过不了多久大昭就要换主了。

    她终究不是草木,与李胤在一起那么久若没有丝毫的情分是不可能的,可这情分还是没有到让她到痛不欲生的地步。甚至她有些无情地想,就这样过着,对她也并无坏处。但她心里总会有一处空落落的,每每思及都会让她有些许的难过。

    慕晚晚收敛思绪,回神道“哪里有高人,从前我偷跑出去玩,自己一个人偷偷去马场学的。”

    慕若毫不怀疑,在她眼里,自家堂就是这么厉害。

    慕晚晚到了淮州,就把自己从前的性子释放出来,这里的同族姊妹都很好,也不会拿她曾嫁过人的出身事,待她亲近,慕晚晚很快就喜欢上这里。

    晚上她回来,父亲在膳堂已等了许久,慕晚晚换身衣裳,进了屋。

    慕凌净手后落座,看她面色好,忽问道“晚晚可是喜欢这里?”

    慕晚晚不知父亲为何这,道“自然喜欢,这里是慕家祖家,家风正,子弟遍布整个大昭,里面的姊妹都对我很好,叔叔伯伯们也对我很好。”她顿了下,“自是比长安好上不少。”

    慕凌听后面色沉了下,有些许的凝重,“晚晚,就在一月前,皇上回宫了。”

    一月前…

    淮州离长安远,消息来得迟了几分。

    慕晚晚手上夹菜的木箸一时不稳,砰地一声落到了地上,慕凌皱眉看她,慕晚晚僵笑着俯下身,从地上捡了起来,后背生出了汗,面色犹如白纸。

    慕凌看出不对劲,但却无暇问出口,接着道“如今慕家安定,皇上已经传令昭我回长安。”他停了下,看向慕晚晚,“还要我必须携带家眷。”

    “我本以为皇上会让我在淮州安定,无昭永不回长安,如今此举又是因为什么?”

    自慕晚晚母亲离世后慕凌就没再娶,长姐远嫁漠北,若他的家眷,如今只有慕晚晚一人。

    慕晚晚拿木著的手抖了下,木著再次落到地上,她没心思再捡,父亲不知李胤的用意,可她心里却清楚得很,无非是他发现自己假死,逃到了淮州,心里正震怒着,必要她回来给他一个交代。

    她敛下眼里的惊慌,定不能叫父亲看出来,父亲如今只是怀疑,若要父亲知道她与李胤的事,父亲即便是顶着抗旨不遵的罪名,也定然什么都不会带自己回长安。

    慕凌看自己的女儿一时不再开口,以为她是害怕皇上再惩戒自己,遂安抚道,“你且放心,如今我在慕家地位已稳,慕家现在也已经一心归顺朝廷,不会再受人古惑,生起反心,皇上即使是想处罚,也找不到错处。”

    慕晚晚扯了嘴角,缓笑了下,回应父亲。这顿晚饭慕晚晚没吃几口就匆匆回了屋。

    是她想错了,李胤这个猎人可以任意处置自己不要的猎物,但却不会任由他的猎物违抗他的命令。自己偷偷离开长安,再无音信,如今虽已过了大半年,但看来不仅没让他失去兴趣,反而让他心里猎人的性子全然释放了出来,定是把她抓在手里不可。

    深夜寂静幽深,几许风吹树动,树影婆娑。

    透过轻薄的床幔,可看出里面交叠的人影。是她熟悉的人声,亦是许久没入她梦的人。

    男人身上的伤口仿佛比以前多了不少,胸前横躺着一道狰狞的伤疤,慕晚晚怕极了,两眼闭着,双睫颤颤,如何都不愿看他。

    然他却动作一沉,硬是要叫她睁眼,还在她耳边威胁道“慕晚晚,你若是再敢跑,朕立即让人绑了你,把你关在金屋里,锁上门窗,让你再出不来。”

    慕晚晚哭喊着求饶,可他却像是真的狠了心,不为所动。

    忽地,慕晚晚睁了眼,猛然从床榻上起身,屋里空无一人,唯有透过窗被风吹的围幔还在动,她缓了缓气,穿鞋下地,把那扇半开的窗关了。

    自从得知李胤已回长安,一连几夜慕晚晚都睡不踏实。依照父亲所言,过不了多久就要动身,这让慕晚晚烦心不已。但又一想到李胤给她的令牌,慕晚晚敛了敛神,君无戏言,他再怎么着应该都不会杀了自己吧。

    这日慕晚晚刚从河边回来,换了短袖劲衣,泡在木桶里沐浴。

    外面月色朦胧,里面雾气袅袅。明暗的烛火下,映出人窈窕的剪影。此时的淮州码头一艘船只慢慢停靠上岸,一人影从上面下来,顾不得歇息,脚步匆匆,身形矫健,避着地界的人入了淮州城。乌云漫卷,遮住无暇月光。净室里,慕晚晚阖上眸子,两条纤细白皙的腿在水里扫了两下,水花翻腾,一会儿地上就满是水渍。

    忽地,门一声响动,慕晚晚睁了眼看向屋外,眼里警惕,正要拿过衣裳,一道身影快速入了木桶,随后一只手伸了过来把她勾到怀里。

    慕晚晚心中惊恐,正要开口叫喊,那人却猛地进来,他眼里漆黑,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她,仿似还扯嘴角笑了下。月色中,慕晚晚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怔愣茫然,一瞬她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李胤,怎么会出现在这?

    李胤含住她的唇,他眼盯着她,慢慢开口,声音比这个将要到的寒冬还要冷,“慕晚晚,你真是薄情寡性,朕现在就恨不得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