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郑伯正在领着下人在王府内挂灯笼，原本昏暗的长廊晕起了一盏盏如圆月般的光圈。
“雀奴呢？”傅九襄回了府，将袍子往郑伯身上一丢，大步流星地往里头走去。
“公子在观星楼。”
郑伯还没来得及再一句公子今晚还没喝药，转头就见不着傅九襄身影了。
观星楼平日里没什么人，但因着是老定北王在世时建的藏书阁，从前就算王府没人住，郑伯也会每日来这儿点燃挂在楼上的长信宫灯，更遑论如今傅九襄住在王府里头，郑伯更是每日都来洒扫。
楼内腐旧的尘灰味已经散尽了，傅九襄踏步上去的时候，苏知玺正举着千里镜望着夜空。
其实苏知玺这个人，当真是很好猜。
他喜欢做什么，只要带他去了一次，之后定会念念不忘，就比如这观星楼中的千里镜，之前是因为苏知玺的眼疾未愈，傅九襄不肯带他上观星楼，后来眼疾好的差不多了，朝堂中就没太平过，但尽管如此，苏知玺还是时不时会念叨起这观星楼中的千里镜。
“瞧见什么了？”
苏知玺在地上铺了一方毯子，听见身后的动静，他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置，“银汉迢迢，星河灿烂。”
“让我也瞧瞧。”
傅九襄挤到了苏知玺跟前，的是他也瞧一眼，可他拿过了苏知玺中的千里镜，却又不看，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苏知玺。
“从前拐着你上观星楼，仿佛还在眼前，一晃眼，如今都已是酷暑了。”傅九襄额上冒着薄汗，苏知玺从袖子中掏出帕子，替他擦干净了汗，道：“跑出宫的么？一股子汗味。”
傅九襄的眼睛里头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望着苏知玺时缱绻地不像话，他将头搁在了苏知玺的肩膀上，“看我不好么？看什么星星。”
这一晚傅九襄格外粘人，外头打更声都敲几遍了，他还不肯松，掐着苏知玺的腰，怎么也弄不够似的。
翌日天亮傅九襄上朝的时候，苏知玺整个人都还是晕的，只听见了朦朦胧胧的话声，然后他便又睡了过去。
最后还是郑伯进来瞧了几趟，苏知玺才悠悠转醒。
“公子醒了？外头莺时那丫头不知有什么要事，一大早就在院子里头等着了，问了老奴几次‘公子可醒了’，瞧着那模样似乎挺紧要。”
苏知玺嗓子有些哑，半敞着的衣裳露出了半片白玉似的胸膛，以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红痕，郑伯端了掀着床幔，乐呵呵地望着苏知玺，“可要老奴叫莺时进来？”
“叫进来吧。”苏知玺腰酸得很，也没力气，开口话时嗓子眼干得能冒烟，他灌了口残茶，这才觉得重新活过来了。
莺时进来时眼眶还通红的，见着了苏知玺，也是耷拉着一张脸，她声地喊了一句：“公子。”
“你姐姐已经出发了吧？“
莺时点了点头，片刻后，她实在忍不住，问道：“公子为何要让姐姐去岭南啊”
“你其实也知道，你姐姐心里头放不下安庆王，不是么？”
苏知玺低头喝完了药，将药碗递给了莺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不是首阳，你们姐妹两终有一日要过自己的日子，难不成，你还要跟你姐姐一辈子不成？”
莺时眼眶通红，听着苏知玺的话，只是一味地摇头。
“走吧，陪我出去走走。”
自从书生开始在辟雍外头闹事后，苏知玺便再未往神户大街那边走过，如今谢韩已经平安抵达岭南，虽有波折，但总归有惊无险，这也意味着，岭南那些人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苏知玺带着莺时出了府，因着烛都中的书生都聚集在了神户大街的辟雍外头，连带着这一整条街道的商贩都变多了，天一亮，神户大街上便人潮涌动。
摘星楼中每日都坐了许多看热闹的人，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上人，就像看蝼蚁似的嬉笑怒骂，书生门头顶烈日，守着渺茫的希望，同这些世家大族进行抗争。
天太热了，听已经连续倒下了好几位书生，辟雍中的学子整日被这些围堵，讨要天道正义，他们也烦的不行，这几日，有不少位高权重的官员找到了苏文弘，想要他处理掉那些穷酸书生。
贵族学子与穷酸书生的矛盾就像是夏日中的干草，只要一个火星子，就能燎原。
苏知玺站在不远处，冷眼瞧着那些书生跪在辟雍大门口。
莺时不忍，轻声道：“姐姐好强，幼时也曾想过读书，可后来，姐姐‘读再多圣贤书又有什么用，生下来没那个好命，这辈子都成不了人上人’。”
“公子，这些书生跪在这儿，究竟图什么？”
“生下来就是一条贱命，就算跪到地老天荒，又有什么用？”
烛都中有那些想要奋力抗争挣一条好路出来的书生，也有太多像莺时这样充满无望之人，苏知玺深知，天下之观念非一朝一夕能改变。
他道：“他们跪在这儿，就是为了唤醒天下所有愚昧混沌的意识。”
苏知玺的眼中带着笑意。
就在主仆二人话的功夫，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了一条疯狗，横冲直撞地往跪在辟雍前头的书生中冲去，疯狗狂吠，百姓们乱成了一团，尖叫声响彻云霄。
“血！流血了，有人被咬死了啊！”
“快跑，疯狗咬人了！快跑！”
百姓们推搡着乱作一团，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大声喊道：“何等狗贼，不敢出来见人，以至于背后放狗，卑鄙无耻！”
“天杀的！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之后，不过是群吃人的牲畜，敢问南邑，天道何在，天道何在啊！”
暴乱就发生一瞬之间，书生门冲进了辟雍大门，疯狗在人群中乱窜，一片慌乱中，苏知玺还能听见婴儿的啼哭和妇孺的怒骂。
“公子、咱们咱们快走吧！打起来了！”莺时急得不行，护着苏知玺就准备离开神户大街。
就在这时，神户大街上突然出现了一阵铁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