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后,水轻玥双手抱着手炉,懒洋洋地坐在花榭中,看宫人收拾院中的残局,而周子夜则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的阴影里,身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紫苏将吃饭时脱下来的披风,又重新地给水轻玥披上,而后将一直白玉萧递了过去:“新芽取来了。”

    只见整支萧通体透白,只在接近尾端时慢慢浮现一抹翠绿色,与挂在尾部的碧玉穗子相得益彰。

    水轻月接过长萧,拿在手里转了两圈后,递给身后的周子夜:“这支萧尾部自带一道花纹,状似新生的绿芽,故名新芽。你从无涯阁搬到这座如意苑,也算是乔迁,这支萧送你了,祝贺你乔迁之喜。”

    周子夜面无表情地接过玉萧,仔细量一番后,插到后腰上,而后又站回了原处。

    “周护卫,怪不得会有人你是个木头人了,”紫苏非常不赞赏地摇摇头,“奴婢教给你啊,这个时候你就应该面带微笑地感谢长公主,然后将这支萧从头到尾称赞一遍。”

    水轻玥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也太为难他了,他来我这儿也有几天了,你可曾见他笑过?”

    “没有,”紫苏摇摇头,“别笑了,他每日的话都不超过一百个字。”

    “所以我你这是为难他呀。”

    水轻玥换了个姿势,斜靠在扶手上,歪着头看着周子夜道:“我听王公公,暗阁的人为了任务时的伪装,每个人都会一两样乐器。你擅长萧,新芽送你刚刚好,反正我也不会吹。”

    周子夜眼珠子转了一下:“谢长公主。”

    闻言,紫苏一拍巴掌:“哎,孺子可教,记得多话。”

    “好了,回吧,我困了,子夜你也早点睡。”

    四名提着宫灯的宫女,心翼翼地照着水轻玥的脚下,护着她回了一墙之隔的福安宫正殿。

    周子夜站在花榭中,一直看着那一片暖光,直到消失在角门后。他拿出插在腰后的新芽,抚摸了几遍,慢慢举到唇边,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放了下来。

    这日,在乾朗宫门口来回踱步的王福见到水轻玥,像是见到救星似的,连忙迎了上去:“长公主,您劝劝陛下吧。”

    水轻月一惊:“皇兄怎么了?”

    “前几天给殿下您办了及笄宴,所以今儿的元宵节宫宴,陛下就不举办了,让百官们自己在家里乐呵,但是陛下他要出宫去游玩。”王福皱巴着一张脸,“您赶紧给劝劝吧,元宵节街上定是人挨人,哪能让陛下这时候出宫。”

    谁知,水轻玥听后一脸的兴奋:“真的?皇兄他要出去玩?我也要去。”

    王福看着她雀跃的背影,不由暗自摇头,真是失算了,他忘了这位主才是最想出去游玩的一个。

    水轻玥笑眯眯地跑到辰佑帝面前:“皇兄,皇兄,今儿要出宫去玩吗?带上我呗。”

    一身贵公子装扮的辰佑帝,在水轻玥头上敲了一下:“你现在可是大姑娘了,注意仪态。”

    水轻玥毫不在意的一挥手:“仪态什么是装给外人看的。”

    “要出去的话赶紧去换衣服,”辰佑帝将水轻玥从头到脚看了一眼,“要不你带个帷帽吧,你这长相太扎眼了。”

    “才不要,”水轻玥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大不了我给你拐个妹夫回来。”

    辰佑帝双眼一瞪:“我阉了他!”

    临近巳时,两辆马车缓缓驶出了皇宫大门。

    “泽川要是知道我们出去玩不带他,估计要闹腾了。”坐在前头一辆马车上的皇后笑着道。

    辰佑帝有些心虚:“带上他就得带上渡荣,再加上轻玥,三个熊孩子凑到一起,想想就头痛。”

    皇后捂着嘴轻笑:“其实他们三个的性子还算是比较沉稳,只是也不知为何,凑到一起就格外的闹腾。”

    辰佑帝垂着眼笑了笑:“生在皇室,每天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只是想让对方高兴。”

    “阿嚏,”趴在车窗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街道的水轻玥揉了揉鼻子,“皇兄肯定在我坏话。”

    虽然还是上午,大街上已经摆满了摊子,路两旁也挂满了早就扎好的灯笼,只等夜幕降临时,将这座城池彻底点亮。

    “大婶子,你这摊子往后挪一步,今儿晚上人多,别一会儿给你撞翻了。”

    “娃子,你家大人都走远了,赶紧跟上,别走丢了。”

    “嚯,宋叔,你一晚上扎了这么多河灯。”

    精神抖擞的京兆府衙役,一边巡视着街道,指出不妥的地方,一边跟相熟的人着招呼啊。

    而看周边百姓的反应,这应该是常态。

    见到这种场景,水轻玥拿胳膊肘撞了一下辰佑帝,声道:“哥,你算得上一个明君。”

    “什么叫算得上?你哥我本来就是明君,”辰佑帝非常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走走走,别扰我跟你嫂子谈情爱。”

    水轻玥一脸受伤的捂着胸口:“太受刺激了,不行,我也去拐个白脸谈情爱去。”

    “你敢拐,我就敢阉了他!”辰佑帝冲轻玥欢快的背影吼道。

    皇后见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默默地后退了两步,一副我不认识这人的样子。

    “难得出来一趟,你们两自己去玩吧,”水轻玥冲紫苏和白芷摆摆手,“子夜跟着我就行了。”

    紫苏皱起了眉头:“这怎么行?奴婢们还是跟着您吧。”

    “走走走,别扰我跟子夜游街赏景。”水轻玥学着辰佑帝的语气道,而后拉着周子夜朝一条人最多的街道走去。

    难得出宫一趟的水轻玥,在每个摊子上挑挑拣拣,看到喜欢的拿着就走。

    可怜从未逛过街的周子夜,只得手忙脚乱地跟在后面付银子,倒让他看起来多了那么一丝人气儿。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水轻月两只手里抱满了各种玩意儿,不过她也就图一时新鲜,好奇劲儿过后,便随手送给了过路的娃子。

    逛完整整三条街后,水轻月才察觉到有一丝疲惫,便在一间气派的酒楼前停下了脚步:“有间酒楼?这名儿不错。”

    “二位,里面请,要点儿什么?”一衣着干净的伙计迎了出来。

    走进去后,只见整间酒楼分上下两层,一楼大厅摆着数十张朱漆方木桌,一半的席位上已坐满了人,托着菜盘子的伙计在其中来回穿梭,热闹又嘈杂。

    水轻玥站在大厅里环视了一圈,指着二楼问道:“楼上可有靠窗户的雅间?”

    “姑娘,您运气真好,刚好还剩下一个雅间,”店二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声音带笑地道,“而且还是最好的一个,只是价钱稍微高了那么一点,不过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外面的雁栖湖,一边吃着美食,一边赏着湖景,绝对让您物超所值。”

    待走进雅间后,水轻月见里面环境确实不错,便点点头:“将你家的招牌菜都上上来。”

    “好嘞,二位稍坐。”

    店伙计出去后,周子夜将雅间角角落落都检查了一遍,又拿出锦帕擦拭着靠窗的位子。朱漆木凳触手冰凉,他犹豫了片刻,而后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铺到木凳上:“长公主,坐这里。”

    水轻玥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你也坐吧。”

    微微侧头便能看到窗外的雁栖湖,碧绿的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朦胧的粼光。天儿虽然还不大暖和,但依旧阻止不了游人泛舟赏水的雅兴。

    “真有意思。”水轻玥指着湖面道。

    周子夜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只见两艘画舫隔着一段距离,并排停在水面上,画舫上的人正在隔空对饮,时不时还会将自己手里的酒壶掷给对方。

    “你能做到吗?”水轻玥有些好奇地问道。

    周子夜扫了一眼两船间的距离,淡淡道:“能。”

    水轻玥竖起一根大拇指,笑道:“我家子夜真厉害。”

    瞧着她璨若星河的双眼,周子夜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心中慢慢滋生出一股欢喜。

    这时,店二带着几个伙计走了进来:“客官,你们的菜好了。”

    水轻玥瞧着摆在桌上的四菜一汤,外加两碟点心,笑道:“卖相真不错。”

    店二自豪地挺了挺胸膛:“我们家的菜不光卖相好,味道更是一绝,包姑娘吃了就忘不了。”

    待店二出去后,周子夜从袖中拿出一根银针,将每道菜都试了一遍:“无毒。”

    “你不必这么心,谁没事给会我下毒?”

    “职责所在。”

    完,周子夜拿起一副碗筷,用壶里的热水细细烫过两遍后,才放到水轻玥面前。

    水轻玥伸出一根手指在碗沿上点了两下,笑道:“这也是职责所在?”

    周子夜微微抿了下嘴,无声地垂着眼。

    “好了,不逗你了,”水轻玥笑着夹了一筷子菜,“吃完饭我们也去湖上玩一玩。”

    此刻,楼下来了一位少女,莫约十五六岁,眉眼艳丽,身材匀称,衣着精致,身后还跟着一名护卫和两名女婢。

    “二,还是老样子。”

    “哟,平姑娘您来了,”店二面露难色,“楼上的雅间已经满了,要不今儿您体验一下楼下的风景?”

    被称作平姑娘的少女柳眉一皱:“不知道那是我常坐的地儿吗,怎么让给别人了?”

    店二陪着笑脸解释道:“姑娘往日要来店用饭时,都会提前差人来一声,今儿的见没人来,这才……”

    “翠柳,你去让雅间里的人把位子给让出来,他们的饭钱我出了。”平姑娘对着身后的女婢道。

    才吃了三分饱的水轻玥和周子夜,被一阵敲门声断,而后一个少女走了进来,“扰二位了,不知二位可否将雅间让出来?”

    水轻玥头也没抬:“知道扰了还不出去?”

    翠柳皱了一下眉头,声音略高了几分:“只要你们肯将位子让出来,你们这顿饭钱,我家姑娘出了。”

    水轻玥眨眨眼,笑道:“你看我像是缺银子的人吗?”

    今儿她身上的衣服看着并没有什么繁复的花纹,但是布料却是价值千金的千丝锦,更不用头上的珠钗,一看就不是凡品。

    翠柳显然也是个识货的,犹豫了片刻,正想再什么,却被一道冰冷的声音断。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