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柳只觉出声的那男子,落在她身上的眼光,跟看一个死人差不多,她忍不住了个寒颤,快速退了出去。

    水轻玥将一块鹅掌放到周子夜碗里,笑着道:“子夜,你吓着人家姑娘了。”

    周子夜像是没听见似的,只是怔怔地盯着碗里的鹅掌,而后夹了起来,口口地吃着。

    “谁这么不给本姑娘面子?”片刻后,门被人从外面粗鲁地推了开来。

    待看清楚坐在里面的人时,平姑娘神色微变,连忙行礼道:“见过姑姑,不知姑姑在这里,还望恕罪。”

    跟在她身后的三人也立马跪了下来:“见过长公主。”

    “哟,这不是平乐吗?”水轻玥歪着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平乐,“起来吧。你也知道,姑姑我一向不懂什么叫给人面子。”

    被称作平乐的正是贤王的嫡女,先帝侧封的平乐郡主。而贤王则是先帝的长子,水轻玥和辰佑帝的庶长兄,素有贤良之名。

    平乐郡主站了起来,坐在跟她同岁的水轻玥旁边,讪笑道:“谁敢让姑姑您给他面子?我去揍他。”

    这时,平乐郡主看到了坐在对面的周子夜,皱着眉头问道:“姑姑,您怎么选了他做您的贴身护卫?”

    怎么每个人都喜欢问她这个问题?水轻玥都有些不耐烦了:“怎么,你们两也认识?”

    平乐郡主撇着嘴道:“我才将他退回去的,他在我那儿呆了五天,整日里一张死人脸,一句话都不,跟个木头人一样,还天天大半夜的站在我房门外,害得我觉都睡不好。”

    对于平乐郡主的话,周子夜并无什表情,只是快速看了水轻玥一眼,眼底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水轻玥瞥了平乐郡主一眼,淡淡道:“敢情他像个木头人,是从你这儿传出去的?”

    “不是,不是,”平乐郡主连摇头,“他在被我选中前,已经被人退回去了好几次,都不像个活人,起初我还不信,结果天天看着实在是瘆得慌。姑姑,您也重新去选一个吧。”

    知道周子夜的身世后,水轻玥对于他这种性格倒是有所理解,但这些也没必要见人解释一遍

    她便含笑看着周子夜刀削般的眉眼,玩味道:“我觉得他很好,再了,天天对着他这张俊脸,饭都能多吃两碗,哪里瘆得慌了?”

    平乐郡主此刻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姑姑,您眼神儿没问题吧?”

    “嗯?怎么话的?”

    平乐郡主连忙笑道:“我是姑姑目光如炬,洞察秋毫,眼若星辰……”

    水轻玥举起筷子,在平乐郡主眼前晃了晃:“行了,行了,再怎么夸,我也不会请你吃饭。”

    待平乐郡主带着人走后,水轻玥看着周子夜的双眼,语气里不带一丝玩笑:“你很好。”

    闻言,周子夜抬眼看着她,拿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水轻玥轻笑一声:“谁你没表情?定是他们眼神儿不好。”

    离有间酒楼最近的渡口停有不少画舫,瞧着都很是别致,来租船的游客更是络绎不绝。

    见到有人靠近,一头发花白,面上刻满了风霜的船公,立马热情地道:“二位,可是要游湖,我家的船干净又精致,保证能让你们满意。”

    水轻玥量了一下船身,笑着走了上去,跟在身后的周子夜将一锭银子递给了船公,而后也跟了上去。

    船公忙不迭地弯腰笑道:“多谢客官。”

    只是等他刚想登上甲板时,却被周子夜给拦住了:“下去。”

    船公愣了一下,而后好心地道:“这位爷,我瞧您也不像是个会划船的,而且这画舫也不大好操控,还是让我上去吧,比较安全。放心,老头子我保证不扰二位。”

    见周子夜仍旧没有让开的意思,他只得无奈道:“那爷您心一点,我就在岸上等着。”

    话音未落,只见画舫已经平稳的向湖心驶去。

    水轻玥见周子夜只是笔直地站在船头,而船却缓缓地向前移动,便很有兴趣地问道:“你用内力操控的?”

    “嗯。”

    水轻玥瞪大了双眼:“这个难吗?能做到的人多不多?”

    周子夜垂着眼道:“暗阁里的每个人都能做到。”

    闻言,水轻玥一脸的崇拜:“你们好厉害啊。”

    看着水轻玥明艳的笑脸,和眼里的赞赏,周子夜面色不由得柔和了几分。他们厉害的人不少,但没有哪一次能像今天这样,让他心生欢喜。

    画舫不紧不慢的在湖面飘荡着,带着丝丝寒意的水汽,让人心旷神怡,水轻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趴在船舷上看着水底一惊而过的游鱼。

    这时,一阵空灵的琴声贴着水面传来,悠悠扬扬,很是动听。

    一曲终了,隔壁画舫里走出一男子,玉带锦袍,温润谦和,他见到水轻玥后明显楞了一下,正准备行礼,却被水轻玥抬手制止了。

    待两艘画舫靠拢后,那男子心地跃到水轻玥面前:“见过姑姑。”

    “坐,”水轻玥指了指案桌对面的坐垫,“中午吃饭时还遇到了平乐,你们两怎么没一起?”

    贤王世子水恒远无奈地摇头道:“那丫头嫌我碍眼,便将我甩了。”

    “定是你天天管她这管她那的,跟我皇兄一样。”水轻玥笑道,“刚那曲子是你弹的?又长进了不少。”

    水恒远边向身后的护卫示意,边道:“姑姑喜欢听?那我再弹一曲。”

    片刻后,那护卫便带着一把七弦琴走了回来,水轻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周子夜,问道:“你们两应该认识吧?”

    那侍卫躬身答道:“回长公主,在暗阁时,他是我们的头。”

    而水恒远则是皱着眉头看了周子夜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只是默默拨弄起琴弦。

    “这位姑娘,要不要来我们船上耍一耍?”悠扬的琴声中突然插入一道带笑的声音。

    水恒远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侧头看去,只见一艘华丽的花船上,站着一个穿得像花孔雀似的男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水轻玥。

    水轻玥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是在叫我?”

    花孔雀看清水轻玥的正脸后,眼里闪过一丝惊艳,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姑娘如此花容月貌,陪着一个白脸儿岂不太浪费了,来哥哥船上吧,哥哥这儿好玩的可多了,保证能让姑娘快活似神仙。”

    水轻玥转头看向周子夜,眨眨眼:“我这是被调戏了?”

    话音未落,身后已没了人影,下一瞬间,花孔雀便被周子夜掐着脖子,高高举在半空。

    瞧着花孔雀都开始翻白眼了,水轻玥淡笑道:“算了,让他去湖里冷静一下。”

    闻言,周子夜一把将花孔雀甩进了水里,而后抽出腰后的长刀,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艘花船便四分五裂开来,惹起阵阵尖叫。

    见周子夜面无表情地回到了画舫上,水恒远最终忍不住皱着眉头道:“他上次跟在平乐身后时,我就觉得他杀气太重了,姑姑您怎么……”

    水轻玥瞥了水恒远一眼:“你们兄妹两,怎么老喜欢对着别人的人指手画脚的,这么多年的礼仪教养喂狗了?”

    水恒远连忙道:“姑姑教训的是。”

    日头刚刚西斜,街道上便已是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的彩灯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守着摊子的贩卖力的吆喝着,洋溢着笑意的游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是高谈阔论,或是低眉品赏,更有不少提着灯笼的娃子在人群中嬉闹穿梭。

    拥挤,热闹,又弥漫着化不开的喜庆。

    “好多人啊。”水轻玥侧身避开迎面而来的人群,笑叹道。

    她见周子夜心翼翼地护在近旁,警惕地盯着过往行人,轻快地道:“放松,放松,这周围都是巡视的衙役,不会有危险的,你就安心的游玩吧。”

    “哇,这兔子好可爱啊,来一对。”水轻玥拿起旁边摊上的两个灯笼,而后给周子夜手里塞了一个。

    待周子夜付完钱时,却发现身侧的水轻玥不见了踪影。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明显慌乱的神情,脑子里一阵眩晕,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暗了下来。

    明明不是很高的屋顶,平日里轻而易举便能上去,这次却是跃了两下,才落到屋顶上。

    周子夜双眼不停的在人群中搜索着,终于在不远处的摊子前,看到了水轻玥的身影。此刻,他才发觉,自己的掌心布满了密密的一层汗。

    “这莲花灯漂亮吧?等一会儿我们也去放河灯。”毫无察觉的水轻玥,眉眼弯弯的将两盏莲花灯举到周子夜面前。

    这时她才发现,周子夜的脸色比平日要白上那么几分,便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周子夜深深地看着水轻玥,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无事。”

    “那就好,走,我们放河灯去。”

    天还尚早,河边并没有多少人,水轻玥挑了一块比较平坦的地方,将一盏河灯放在周子夜掌心:“给,记得把愿望写在上面。”

    她自己则歪着头想了想,在河灯上面快速写了几个字,而后将灯放在平缓的水面上,双手合掌,闭着眼睛默默念着什么。

    周子夜看着眼前这人精致的眉眼,从不信鬼神的他,虔诚的在河灯上写下了四个字。

    看着慢慢飘走的两盏河灯,水轻玥笑问道:“你以前是怎么过元宵节的?”

    周子夜淡淡道:“出任务,杀人。”

    水轻玥神色复杂地看着站在身侧的周子夜,轻声道:“委屈你了。”

    周子夜猛地瞪大双眼,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而后,心头慢慢酸胀起来。

    虽然周子夜仍就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水轻玥却觉得他像是要哭一样。

    她朝周子夜笑了笑,轻轻拉着他的衣袖道:“为了大辰的百姓能安居乐业,在这个喜庆祥和的日子,你却要手染鲜血。我替大辰的子民谢谢你,也谢谢无涯阁里的每一个人。”

    周子夜快速眨了几下眼,心翼翼又隐含期待地问道:“长公主,我能抱抱您吗?”

    闻言,水轻玥直接伸出双手,揽住了周子夜的后背,而周子夜则举起双臂,虚虚地环在她身侧。

    并排着飘走的两盏河灯,直到灯芯烧尽,也依旧稳稳的向前飘去。

    一盏河灯底部隐隐可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家人平安顺遂。而另一盏灯上却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长公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