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总是爱猝不及防地逗弄匍匐于它脚底的生灵。

    悲欢、喜怒、哀乐, 希望抑或绝望......人们面对命运时的表情即是它在谱写乐章时最好的表达。

    潘朵朵在急剧下落时的表情是一片空白。

    很长一段时间她并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视线的背景忽然转换成了蓝天,朝她砸下的碎石、挣扎的牛、散落的行李......一切最后都淹没在刺眼的阳光中,她似乎听见有谁在焦急地呼喊她的名字, 除此以外,就是背后的海浪在翻滚嚎叫,像是千千万万张嘴在高声笑着,笑这戏剧性的一幕,笑那个渺又不自量力的人类。

    少女的手臂因为急速地坠落而朝着天空伸展着, 可是却没有什么能够让她抓住。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想了很多很多, 又觉得其实自己什么也没有想。

    心底唯有一道清晰的声音。

    ——她不甘心。

    就这样死, 早知在奥林匹斯山就该把魔盒直接开怼在宙斯脸上, 白白憋屈受了难么多罪, 太划不来了......

    但愿这次醒来, 她能重新回到她想念的午后榻榻米上......虽然大抵老天不会待她如此优厚,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地想......

    即将砸落到浪涛里的最后一刻, 潘朵朵似乎看见了一道翅膀的重影,洁白的羽毛温柔地落下, 像极了她所怀念的午后阳光......

    啊,是天使来接她了吗?

    她这种灵魂都能上天堂的嘛......天堂之门还真优容啊......

    下一瞬,一道与失重感截然相反的力道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 潘朵朵只觉得头皮传来一阵能让人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整个面部表情立刻随之扭曲了。

    谁啊好缺德,难道临死前还要让她变成秃头吗......

    真的怒了。

    然而没等潘朵朵发作, 她整个人就被那股力道甩得抛在了空中,须臾之间视线又一阵天旋地转,最后她又重重一跌,结结实实趴落在了一具飞驰中的马背上。

    是的, 马背。

    潘朵朵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身下这具软中带硬的肉.体上覆盖着一层栗棕色的光亮短毛,侧头看去,还能瞧见那在空中肆意飞扬的马尾。

    呃......可是哪里来的马......

    等一下,这好像还是在空中哦?

    像是在回应少女的疑惑似的,一对巨大的翅膀从她的脸颊旁边划过。那根根分明的洁白羽毛在阳光下熠熠闪耀着,美丽得如梦似幻。这对漂亮的翅膀显然也充满了力量,当它上下扑动时,能轻而易举带出强劲的破空之声,随之产生的气流吹扬了潘朵朵的满头惨不忍睹的蓬乱金发。

    潘朵朵惊诧极了,她刚想要挣扎着起来看个明白,耳畔就传来一道近在咫尺的陌生男性嗓音,“姑娘,别乱动,抓紧我的身上的毛,现在我们要去捞伙子和孩子了。”

    伙子和孩子?难道是埃米和丢丢他们?对了,他们没事吧?

    还有抓紧毛……

    潘朵朵顺这飘来的话语低头,看了看眼前那层短茬茬的毛,有一瞬间的无语。

    就问没她指节长的毛怎么抓?

    然而这马背的主人却丝毫没有顾忌少女的满腹嘀咕,就在下一刻,失重的感觉再次冲袭来,潘朵朵低声惊呼,只好本能地反应,像只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将自己牢牢粘在马背上。

    晕眩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上下时,潘朵朵才忽然意识到,刚才她是听到了有谁在讲话是吧?马讲话?她努力将头扭朝与马尾相背的另一边,一架肌肉虬结的脊背和一个头发短硬的后脑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帘。

    惊了。

    马的半身......加上人的半身......等于半人马没错......

    可是半人马哪里来的翅膀啊!

    就离谱!

    没等潘朵朵消化这个惊奇又错乱的信息,马背上又是一阵剧烈地颠动,如坐过山车般的感觉差点没让她吐出来。下一刻,她身旁又多了两道安稳坐着的身影,赫然就是方才与她失散的埃皮米修斯,以及被他抱在怀里的豆丁。

    一大一身上湿哒哒的,显然已经是落到了海中,潘朵朵艰难地转头,担忧地朝他们问:“你们俩没事吧?”

    埃皮米修斯和丢卡利翁这会儿见到潘朵朵安然无虞,又是后怕又是欣喜。要不是碍于现在不方便,年轻的神子只想把失而复得的少女紧紧抱在怀中,真的差一点......差一点就......

    “我们俩的躯体都很强健,这种程度的落海不会让我们受什么伤的......朵朵,你呢?有那里受伤吗?”神子的语调焦虑,声线中掺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我没事,”就是差点成了个秃子。潘朵朵顿了顿,把怨念咽下去,然后对着身前的背影真心实意感谢道,“还要多亏这位......救了我,多谢您。”

    “姑娘别客气,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这里不方便续话,让我先带你们回陆地上吧!”

    “好,麻烦您了。”

    于是,这位有着翅膀的......半人马上下振动了几下翅膀,降下速度朝着海边的某座山飞去。

    半晌后,半人马带着两大一降落到了山间的一块平地上。潘朵朵环顾四周,发现这块平地西侧是一个宽敞的洞穴,东面则临着海,其下是一道陡削的海边岩壁。岩洞附近还有一道流泉,清澈的泉水顺着山壁汩汩流淌。

    看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

    埃皮米修斯抱着豆丁从半人马背上跳了下来,然后又转过身,将趴在马背上的少女拦腰抱下。

    落了地,潘朵朵揉了揉被硌得生疼的腹部,这才抬头将半人马的脸看了个清楚。

    那是很有男性气息的一张脸,硬朗而阳刚,浓眉大眼,五官分明,倒是意外地帅气大方。

    她量半人马的同时,半人马也眯着量了他们一会儿,不到片刻,他友好地招呼道:“欢迎来到皮利翁山,我叫作喀戎,如你们所见,是一匹半人马。这里是我的家,欢迎你们来做客。”

    “原来是你/您。”埃皮米修斯和潘朵朵异口同声道。

    “哦?”喀戎面上露出一个饶有趣味的表情,他来回动了动四蹄,爽朗笑道,“原来你们都认识我?”

    “我曾听哥哥普罗米修斯提起过你。”埃皮米修斯如实回答。

    喀戎闻言点点头,将视线转向潘朵朵。潘朵朵面不改色,回答道,“我曾在奥林匹斯山上听过关于您的故事。”才不是呢,是在现代世界的古希腊神话故事里看到的。

    喀戎,好像是二代神王克洛诺斯和一个水仙女的孩子吧?和其他天性恶劣好淫的半人马不同,他是一位和普罗米修斯一样的贤者,是很多人类英雄的老师。

    让她最有印象的是,喀戎最后自愿替代普罗米修斯被锁在了崖壁之上,让普罗米修斯重获自由——这又是一位自我牺牲的圣者,潘朵朵心里唏嘘。

    听闻潘朵朵的回答后,喀戎点了点头,“没想到你们都认识我的名字,那还真是一种荣幸。请先到我家坐坐吧,我想伙子和孩都需要换换衣服。”

    “那就扰了。”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肯定后,随即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

    喀戎一笑,领着他救来的客人们进到了他的石窟中。

    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各牵着豆丁的一只手,跟随者主人往里走。洞里的摆设简洁而有序,桌子椅子和床一应俱全。可以看出洞窟的主人很用心地整着自己的居所,这是一个让人感到舒服和放松的地方。

    “好了,姑娘先请坐吧,我先带着伙子和孩子去换衣服。”

    “好,那我就在这等着。”

    男孩子们去换衣服时,潘朵朵则是努力回想着古希腊神话里关于半人马的描述。然而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半人马究竟会不会飞,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绝对不该有那双翅膀......

    那么这一位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实的神话世界不同于她从前那个世界里流传的故事,半人马是有翅膀的?

    “你的神情在告诉我,你正陷入了巨大的疑惑中。”

    潘朵朵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转过头,就见洞窟的主人正抱着手臂饶有兴趣地瞧着她。

    “是的。”潘朵朵肯定地点点头,然后直接指着他的翅膀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我原以为您是没有翅膀的,这让我很惊讶。”

    “哦,原来是这个。”半人马低头摸了摸腰间两侧蓬松的翅羽,有些好笑,“这不是我天生的。前不久我和阿瑞翁了一个的赌,我侥幸赢了他,所以他只能愿赌服输把翅膀借我用上几天了。你们该感到庆幸,要是没有它,今天我可没办法救你。”

    您们的翅膀还是可以出借的吗?潘朵朵觉得自己满头都是问号,她愣了愣,然后道:“冒昧地问一下,这位愿赌服输的阿瑞翁是——?”

    大概觉得眼前的少女表情太过精彩,喀戎轻轻笑出了声,“是一匹天马,你在奥林匹斯没有听过关于他的故事吗?”

    “没有,我在奥林匹斯呆的时间并不长,有很多故事赫尔墨斯还没来得及同我讲。”潘朵朵脸不红心不跳。

    喀戎盯着少女看了看,忽然道:“我倒是认出了埃皮米修斯来,不过,姑娘,我却从来没见过你。你是谁呢?”

    “潘多拉,一个奥林匹斯造出的人类。”潘朵朵回答得干脆利落。

    “人类?”喀戎摩挲了下下巴,“我曾远远见过普罗米修斯造出的人类,你的外表显然和他们很不一样。潘多拉......潘多拉......这倒是个好名字,看起来奥林匹斯应该对你很不错......”

    “宙斯他制造你,究竟是在什么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