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我姑且相信,你刚刚伤我那一下是为了演戏给宙斯看。那么……你明明有能力织造幻景,现在却把我拎出来、摆出想要和我单独一谈的样子, 又是何用意呢?”

    “……我可是宙斯那边造出来的人,恕我实在无法理解, 你竟然会当着我的面你要蒙蔽宙斯……你难道不怕我将这一切都告诉他吗?”

    潘朵朵看着面前浑身上下都布满狼狈痕迹的神祇,终于正了脸色, 问出了心中的所想。

    “先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在我看来, 你比我还更加惧怕宙斯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一颗不听话的棋子会有什么下场, 不用我多言你自己也明白。”

    “至于为何单独和你对话……是因为那俩个都是笨蛋。”

    普罗米修斯瞥了眼那边还在哭得涕泗横流的儿子和弟弟,深翠色的瞳孔中露出了一抹嫌弃,“他们非但不能弄清局势,还极有可能添乱。”

    这话潘朵朵不爱听了。

    然而当她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 看到那头哭到不成形状的两只,顿时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反驳……

    ——因为看上去是真的有点蠢……即使是蠢萌,也脱离不了蠢的事实……

    “虽然很荣幸能让你这样一位神祇如此看得起我,但是比起自己的儿子和弟弟,你竟然像是更相信我一些?这让我觉得不合常理。”潘朵朵将头转了回来,辩驳道, “至于你他们……笨,这样的理由完全没有什么服力。一个人的智慧多寡, 并不能用来作为评判他是否值得信任的标准。”

    普罗米修斯定定看了面前的少女一样, 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

    “姑娘,单独把你拎出来同我对话,并不是因为我信任你,而是我知道, 这一回想来找我对话的就是你。”

    “埃皮米修斯那个笨蛋在违背我的嘱托收下宙斯的礼物后,绝对很心虚。按照我原来的想法,他大概会躲我躲一辈子……至于丢卡利翁,他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不知不是错觉,潘朵朵总觉得他这句“懂事”得颇有几分勉强的意味……

    毕竟那边还在嚷嚷着叫“坏爸爸”呢……

    普罗米修斯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丢卡利翁知道路途遥远,绝不会主动要求埃皮米修斯再辛苦带他来走一趟……排除了他们俩儿,剩下的就只有你这一个变数了……”

    “是你诱导他们来看望我,才会有今天。”

    “所以,姑娘,你顶着一个让我绝对厌恶的身份,不远千里想要来见我一面,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潘朵朵闻言,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之色。她反而朝面前的神祇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为什么就不能是我非要拉着埃皮米修斯到你面前晃悠,让你亲眼见识下宙斯送来的礼物、故意气你呢?”

    “要是你真如你所言,那么埃皮米修斯今天绝对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普罗米修斯低低哼笑了一声,“他虽然是个笨蛋,但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除非你真有什么值得刮目相看的地方,否则他绝不会贸然把你带来,甚至还跃跃欲试想要得到我的认可。”

    “您真不愧是一位被奉为‘贤者’的神祇,”潘朵朵用回了敬称,微微向面前的神祇致了一礼。

    刚才被捅那一下,真的让她对普罗米修斯的感官降到谷底。但现在,她不得不重新对他示以基本的尊敬。

    虽然仍然很讨厌他就是了。

    “那么,就不绕弯子了?吧,你费尽心思想要见我,是为了什么。”普罗米修斯深翠色的眼眸里满是审视之意。

    “请让我再确认下,宙斯绝对不会听到这里所的一切吧?”潘朵朵再三追问。

    少女的谨慎终于让神祇的眸色深了几许,他点了点头,“我们之间的相互蒙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言下之意,已经做的很熟练了。

    潘朵朵想起他之前教人类在祭品上骗宙斯,又想起埃皮米修斯从他这里学到的隔绝试听之术,顿时觉得他算是老手了,大概率是可信的,于是她终于开了口。

    “实话,这一次的见面和我预想的很不一样。在原来的计划里,会有丢丢和埃米为我些好话……”潘朵朵着,看了不远处还深陷幻觉的两只一眼。

    普罗米修斯不明意味地哼了一声。

    潘朵朵不甚在意,继续侃侃而谈,“作为具有‘先见之明’的神祇,想必很多有关于我的事情,您都已经知晓得差不多了——我名潘多拉,是奥林匹斯造出来的女性人类。在奥林匹斯的辞中,我是作为使者而被造出来的,负责向人类传递来自众神的赐福。”

    “十二主神各赐予了我一项礼物,以让我更好地在人间界传播神的祝福……可是当我被送到埃皮米修斯身边时,却得知了您的预言——我是一件会带来灾祸的‘礼物’……这样的认知让我非常惶恐。”

    “埃米和丢丢见我可怜,还是怀着慈悲之心收留了我。然而他们善良友好的对待也让我日复一日感到忧心……我一点儿也不想伤害他们,但是您的预言却不得不让人在意……”

    “早就听闻您有着过人的智慧,能引导迷途者寻找到正确的方向……所以我和他们商量了一番,希望能从作为‘智者’的您这里,得到一个好的答案——这也是我们今天来到您面前的原因。”

    到此处,潘朵朵停下话头。她坦然而诚恳地看向被锁链束缚住的神祇,透蓝色的瞳仁倒映着他的脸孔,仿佛真的在期待他能给出一个答案。

    普罗米修斯的发缕从额前垂落着,掩盖住他大半张脸颊。少女声情并茂的诉并没有让他显露出半点儿多余的神色,也正因为如此,潘朵朵完全没能摸到他在听完这段话后,心里究竟产生了怎样的看法。

    “你的言语很苍白。”神祇忽然指出,“如果你无法坦诚,那么我同样也无法给出任何答案。”

    “……我只对埃皮米修斯和丢卡利翁嘱咐过——‘不要收下来自奥林匹斯山宙斯的礼物’,从来没有强调过‘礼物’会带来灾祸……那么你是从哪里来的强烈的自知,认为自己的存在终究会招来灾难呢?”

    “在我看来,你应该知道宙斯究竟想要利用你做什么才对。”

    潘朵朵听闻这话,只微微一笑。她当然没想过用前面的话就能将眼前的神祇糊弄过去,被揭穿也是早晚的事。他们彼此并不熟悉对方,所以她只能一点一点去试探——至于他所言的坦诚,她或许会酌情给出来一点儿作为诚意,但必定会有所保留。

    即便眼前的神祇即使一直被认为是正义的,被认为是与人类站在一边的,她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他。

    不过此时对方既然指出了这一点,那么出来并不妨碍。

    “您猜的不错,或许是在奥林匹斯赐予我礼物时出了一点儿状况,我意外得知,宙斯赋予了我对世间万物无休无止的好奇心。可是,他在赋予我好奇心后,又给了我一个绝对不能开的盒子……这不禁让我觉得既矛盾又奇怪……”

    见普罗米修斯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潘朵朵再接再厉道:“每每见到那个盒子,我都有种忍不住想要开的冲动,好奇心不断驱使着我……然而想起宙斯的嘱托,想起他赋予我的好奇心,这其中的矛盾让我非常犹疑,不敢将它开……”

    “心里有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开它好像会造成什么大事……”潘朵朵低声呢喃着,脸上恰到好处浮起了挣扎又困惑不解的神情,她像是犹豫了下,又继续道,“加上埃米曾对我过您和宙斯过往的龃龉、您对我负面的‘预言’……种种原因都让我不知所措,所以想诚心寻求您的指引。”

    “这就是我想向您坦白的了。”

    想来以普罗米修斯的聪慧,听了她这段话之后就一定能知晓宙斯的是什么主意了。

    果然,神祇沉吟了片刻,问道:“那个盒子你带来了吗?”

    “您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了吗?”潘朵朵像是眼前一亮,期待地看向普罗米修斯,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普罗米修斯眯着眼睛量了她片刻,最后放缓声音道:“如果没猜错,盒子里装着的应该是足以毁灭人类的灾祸源头……宙斯赋予你好奇心的同时又给了你一个绝对不能开的盒子,就是想有一天让人类自己毁灭自己……既能达到他的愿望,又能最大程度不脏自己的手……”

    “虽然简单粗暴,但是还是不得不承认一句,好算盘。”

    完全抓住了埃皮米修斯容易心软的弱点……如果真的朝着宙斯设计的那样发展下去,真正发生倾覆之灾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他只能看着干着急,而束手无策。

    可是此刻,宙斯计划里的关键棋子却不远千里跑来他面前,对他一顿诉。不仅揭穿了计划,还转而向他求援,这其中怎么看都觉得透着一股诡异的感觉。

    宙斯的计划,就这样轻而易举不明不白被揭破了?想想都有种可笑而极度不真实的感觉……

    现在的情况让普罗米修斯头一回感到,自己正处在一种迷雾重重的局势之中。在见到少女之前,他引以为傲的预示频频出现偏差,就足够让他迷惑了;现在见了少女,非但没让事情明晰几分,反而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

    他有些分辨不清眼前的少女究竟是在真话,还是在按照宙斯的指引演戏给他看,设下更深的一层的圈套……

    归根到底,问题还是出在这个处处透着奇怪的神造少女身上。

    而那面潘朵朵听了普罗米修斯的分析后,立刻表现出一副感到惊恐又果然如此的的样子,她道,“所以,我果真如您的预言里所,是一件不该被收下的礼物?我不想要按照宙斯的安排开盒子害人,可是我又怕违背宙斯的话会遭到他的责罚……我该怎么做才好?”

    “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演了。”普罗米修斯有些嫌弃地评价道,“或许你能骗骗埃皮米修斯和丢卡利翁那两个笨蛋,但是这样浮夸的演技在我眼前只会让你显得十分可笑。”

    这什么绝世直男发言?

    潘朵朵倒没有被揭穿的恼怒,就是觉得对方毫不懂得婉转的话语让她直想翻白眼。

    “你早就知道了宙斯的意图和盒子里装的东西……甚至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实话,你真是一个奥林匹斯造出来的人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