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我在古代开律所 > 第44章 碰钉子
    公堂上闹腾一阵之后, 康若滨这个主审官终于来了。

    秦山芙随众人行礼,偷偷观察着他。眼下这个案子争取一个胜诉判决固然要紧,但康若滨也是沈世子那个案子的主审官, 因此趁现在摸一摸主审官的脾性也至关重要。

    要康若滨也确实是个有脾气的判官。他不喜欢升堂的时候有无关人在场,一来就遣走了不少人, 并命人关起大门。不想正要升堂时有人来报晋王过来了, 康若滨眉头皱了一下, 只好道:“那便将晋王殿下请进来吧。”

    京兆尹虽由皇帝直接选拔任命,但在审案一节,仍需受大理寺辖制。晋王不是闲王, 受陛下倚重,掌三司刑狱之务,时不时也会旁听个案子,没什么稀奇的。因此康若滨也不敢有二话,只得另行设座,将这位皇天贵胄迎进来。

    高庭衍进来后只是惯常寒暄两句,眼神淡淡掠过秦山芙,摆明了是装不认识她。秦山芙自然也晓得,只垂首立于一旁, 静静听候二人你来我往地寒暄些废话。

    寒暄之后,康若滨坐回主位, 不轻不重地拍一下惊堂木,准备开审。然而他第一个问题却是冲着秦山芙:“你既是这二人的讼师, 可有身份证明?”

    秦山芙被突然点名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愣了一下,不由感慨万千。

    不愧是京城里头的法官,业务水平就是过硬。终于能意识到不是谁都能上公堂替当事人发言话, 而是想起问她这个律师要授权委托手续了。

    还好秦山芙准备充分,今天来衙门之前让陶氏二人跟她签了契书,于是此刻她忙将契书拿出来,供康若滨核实。

    康若滨从来对讼师这个群体没什么好感,觉得这群讼棍只会缠讼滥讼,撺掇着当事人闹事,将本可以大事化的案子闹得不可开交,因此他素来不喜讼师出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参与审案。

    今天来的是个女讼师,倒是令他没想到。他本以为这女子会被他问住只能灰溜溜退出公堂,不想她竟真的有委托证明,并且左看右看也挑不出毛病,只好嗯了一声,允许她留在这里。

    他板着脸道:“你既是苦主一方的讼师,且来当日是怎么一回事。”

    “是。”秦山芙对上行了一礼,开始缓缓道来:“本案事实如同先前的衙门查明的那样。事发当日,陶氏在离家三里地的野湖边浆洗衣物,一并带着六岁的陶六看顾在身边。随即,朱茂才欲乘船前往湖心钓鱼,陶六玩性大,便跟着朱茂才前去,却在湖心处跌入水中,而朱茂才却见死不救,致其溺亡。大人,民女以为——”

    “够了。”康若滨冷淡道:“本官让你陈述事实,没让你其他多余的话。你既罢了当日的情形,便在一旁等着本官发问再回话。”

    秦山芙只好闭了嘴。

    法官与法官之间的风格差异很大,像韩老爷那样的,自己没什么想法,巴不得原被告吵个你死我活,谁吵赢了判谁赢。

    然而有韩老爷那样的,就有康若滨这样的。有些法官并不喜欢原被告多话,喜欢由自己牢牢掌握庭审节奏。秦山芙与康若滨只来回两次,就断定他是个内心里头有主意的,想服他,难度不。

    康若滨训完了秦山芙,见她低眉顺眼不再多话,便稍稍放过她,转向另一边的朱茂才。

    “朱茂才,本官且问你,方才那位女子所的,你认是不认?”

    朱茂才用阴仄仄的眼神瞟一眼秦山芙,慢吞吞地开口:“回老爷,这女讼师所虽大差不差,但她没全乎,的不能认。”

    “不全乎是怎么个意思?”

    “女讼师只那陶六玩性大,跟着我上船,但却没是怎么上得船。那日陶六非要跟着我去湖心不假,可我也原本不让他跟,还拿鱼竿着赶他,陶六的娘却不依,最终是他娘一把将陶六提起来扔我船上,我这才带着陶六去了湖心。”

    秦山芙闻言大吃一惊。陶氏不是是陶六自己跑着跟上去的吗?怎的朱茂才所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倘若陶氏对她撒了谎,而朱茂才的才是真的,那陶氏将陶六硬塞给朱茂才这个细节,于她而言就是大大的不利!

    康若滨听得朱茂才所言后嗯了一声,望向被塞了嘴的陶氏,问道:“陶氏,朱茂才所言可作真?”

    秦山芙一听问到这里,忙上前道:“大人,这只是朱茂才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

    “本官让你话了吗?”康若滨一拍惊堂木,呵斥道:“若还是学不会这公堂上的规矩,便拶刑伺候!”

    秦山芙顿觉心惊肉跳,知道此时不好逆着他的意思来,只好垂下头退去一边不敢造次。

    康若滨又重新指着陶氏:“你且来,方才朱茂才所言,是否属实?莫要信口开河,否则拶刑也少不了你。”

    陶氏被人拔了口塞,一看这主审老爷将那女讼师训得哑口无言,如此不好相与,生怕应得慢了被怪罪,谄媚道:“没错,大人,朱茂才的都是实情。的原本都是要认下的,没想到这讼师……”

    秦山芙蓦地瞪向她,陶氏被她锐利的眼神唬得一愣,连忙闭紧了嘴。

    不是没有给自己律师捅刀子的当事人,但一般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这么干。秦山芙死活没想通这陶氏为何要跳起来咬她一口,难道单纯是与她不对付?

    秦山芙心里头直叹气,有这么个当事人,哪个律师碰上了都糟心。悄悄瞥一眼晋王的方向,就见一向沉郁的男人注视着跪在地上的陶氏,那眼神冷得像冰棱一样。

    康若滨审案子一向专注,虽听出陶氏与秦山芙之间不睦,但毕竟与案情无关,便没再追究下去,“也就是,朱茂才原本不想让你儿子跟过去,是你硬塞给他的。”

    陶氏这回就答得不利索了,总算是意识到方才她答得有多么不妥。她这了那了半天,下意识又看向秦山芙,似是在问她怎么办。

    秦山芙淡淡瞥她一眼,心里烦躁无比,但到底大局为重,还是对康若滨恭恭敬敬道:“大人,如陶氏所言,陶六确实是她硬塞给朱茂才的。然而,朱茂才是她家邻居,两家是熟人,陶氏当时还在浆洗衣服顾不上,所以才将儿托付给朱茂才,这也是人之常情。”

    “哼,人之常情?”朱茂才闻言冷笑一声,“一家子没一个心术正的。是邻居,却也是恶邻。哪有将自己儿子托付给自己的肉中钉眼中刺的,你竟这是人之常情?”

    秦山芙一听这话就心道不妙。看样子,朱陶两家绝不像那日陶氏所言只有些鸡毛蒜皮的纠葛。

    康若滨自然也是听出这层意思,便转而去问陶氏:“你们两家可有什么恩怨?”

    陶氏嗫喏了一阵,不敢答,只拿眼神示意自己的丈夫陶阿六。陶阿六踌躇一阵,声道:“街坊邻里之间多少都有些嫌隙……”

    “陶阿六,你和你婆娘且要些脸吧!”

    朱茂才狠狠啐了一口,“我儿子天生脑子不好使,你撺掇着你家那猴孙欺负了他多少次?动辄就拿着碗大的石头丢他,撵在后面骂他傻子。你家六不学好,自我儿死后,就转头开始折腾我,趁我不在家屎尿糊我一床,偷鸡摸狗的事一样没少干。我但凡是去找你俩理论,你俩谁是讲道理的那个?欺负我腿脚不好使,回回都提着棍棒将我回家。你们管这叫嫌隙?好大的脸呐!”

    秦山芙没想到方才还畏畏缩缩的男人此刻竟有如此大的爆发力,桩桩件件历数下来,瞬间就被他占了上风。

    然而更糟糕的是,他的很可能都是真的。秦山芙听完之后只想叹气,这陶氏二人果真教不出什么好坯子,虽没有血海深仇,但长年累月的恶气攒下来,也能攒出泼天的怨气。

    朱茂才一腔控诉之后转向康若滨,竟当众落下眼泪来:“老爷,我自腿上落下了毛病,只能慢慢挪着走,站得久都难受。他们陶家欺辱我已久,我也回回见他们没好脸。那日陶六一定要上我的船,我原想将他赶下去,却又跟他娘大吵一架,他娘非将她儿子塞给我不可,还什么‘我就不信你能把六如何’这样的浑话。我是不敢把六怎样,但老天开眼要收人,我又怎拦得住?她一个做娘的如此心大,自己儿子落水溺亡,分明是报应不爽,莫不是又是看我好欺负,想一口屎盆子扣我头上?!”

    朱茂才的辩才与他外貌极不相称,堪称字字珠玑,虽面相上一副苦不堪言的委屈样,但言语之间尽是凶险的杀招,令秦山芙始料未及。

    果不其然,坐在上头的康若滨听得眉头直皱,看向陶氏的眼神也多了许多厌恶。他冷声问陶氏二人:“朱茂才方才所言,是否属实?”

    陶氏也被朱茂才连珠炮一样的控诉整懵了,又见判官老爷铁青了脸色,当即腿软,“回、回老爷,属实……都属实……”

    康若滨一拍惊堂木:“既是属实,此案便没什么好审的了。你们本身与朱茂才交恶,逆着朱茂才的意硬将儿子交托出去,之后有什么后果,该是由你自行承担才是。堂下人听判——”

    “大人且慢!”秦山芙再也顾不得,强行断他道:“大人,此案离真相还远得很,怎好如此草率定案?”她转向高庭衍的方向,“晋王殿下,您觉得这案子审清楚了吗?”

    被秦山芙这么一问,康若滨这才想起边上还有个旁听的贵人在场。

    果然讼棍就是来搅场子的。康若滨硬生生按下不快,强行扬起一丝笑来,转头问高庭衍请示:“晋王殿下,依您看……”

    “这是康大人的衙门,此案如何审,全凭康大人的意思。”

    这个判决高庭衍不能有任何表态,否则这个先例就会有瑕疵,事后提起来康若滨就会这是晋王干预的结果。

    秦山芙自然也晓得这个道理。方才问他也并不是要晋王下场替她做主,而是提醒康若滨要有所忌惮。否则她一个讼师,连自己的主场都掌控不了还得靠晋王镇场子,岂不是废物一个?这还怎么收律师费?

    于是秦山芙趁着康若滨犹豫之际,见缝插针发表意见,将差点跑偏了的审理方向硬扳回正轨。

    “大人,方才一番询问,只是查明了陶氏的过错。本案中,陶氏确实并非完美受害者,其未能看顾好自己的儿子,理应受罚。然而陶氏犯错,却不是朱茂才脱罪的理由。本案陶六是在朱茂才的眼皮子底下溺死的,这才是案件最关键的事实,其他都不重要,民女还请大人继续查下去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