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轩傍晚从迟家离开后, 回了江北处理公司的业务,央书惠的不错,周一他确实忙。
一直忙到夜里两点才下班, 本来准备在江北的公寓住下。但想到明天有个宴会,自己得陪同母亲一起参加。
盛轩开车过江,朝着曲江南岸的香照山方向驶去。
他家是欧式建筑风格, 修得跟宫殿似的,离迟家老宅子就一个上坡的距离,所以每次他回去都得经过明月归泉居。
盛轩怎么也想不到,就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夜晚, 他在别墅区的山路上安心开车,突然出现了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女人,莫名其妙往前冲。
搁在平时,就算开着兰博、劳斯莱斯的人从面前经过, 他都懒得上下翻眼皮了, 但摩托车除外。
盛轩眼神一亮, 好奇地看向远处,刺眼的白灯过来, 照在前窗上。
是一位披头散发的女人,穿着白色睡衣, 跟他妈女鬼一样丧着脸,喊声阿飘没准儿就过来跟你聊上几句的那种。
宽大的裙边落出一截细长的腿, 她没穿鞋, 光脚踩刹车。
不过这摩托车怎么越看越眼熟,这不是他亲自定制的1290 superduke。
摩托车的前灯仿佛连环拍摄的闪光灯,无情地闪烁盛轩的眼睛,他微微偏头眯起了眼, 迟意?
她还敢骑摩托车。盛轩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而迟意仿佛没看见他,直接朝他笔直地撞过来。
盛轩怒踩油门加速,大有一种同归于尽的气势!
两方相对,谁都不肯减速——迟意突然与摩托车一起矮身倾斜,车轮飞快地掠过地面,甩开了盛轩的轿车。
隔着车窗,他都能听见隆隆隆的声音,炸在他曾心翼翼地拼凑好的心上。
从后视镜里,迟意驾车渐行渐远,背影逐渐缩成了一个光点。
盛轩终于回过神。
不对劲,这都三点半了!
手按住隐隐作痛的心口,盛轩思考着要不要管她的死活,竟然还敢骑摩托。
一拳重重的砸在方向盘上,内心是愤怒地咒骂:妈的,摔死她个臭傻逼。
但是,迟意死了更麻烦,盛家两老和迟家两老都会对他怨声载道。
妈的!真是个烦人精!
盛轩抽出一根烟,火机的火苗在夜风里蹭蹭的冒,点燃白色的烟卷,烧出了烟草特有的香气。
盛轩刚吸了一口放松紧绷的神经,准备回家睡个好觉。
下一个弯道,迟意没有减速——
巨大的撞击声划破山林,摩托车的引擎还在隆隆隆的低声哀鸣。
“迟意!”
盛轩脸上嘲弄的神情瞬间消散无踪,几乎想都没想,丢了烟朝她离开的方向飞快奔去。
妈的,咒人要是能咒死,这世界上的渣男全死光好了!盛轩怒骂。
跑了七八百米,终于看见前面发生事故的弯道。
“你傻逼吗,这么急的下坡你不会减速啊?油门捏死是想早超生?大晚上骑摩托赶着去地府排队!”盛轩火冒三丈,转头看向从路旁山沟里爬起来的女人。
迟意仿佛没听见他喋喋不休的咒骂,像是个一个破布娃娃,柔软白净的裙裳被强劲的冲撞给磨破了,殷红的血顺着大腿流下来,蔓延在腿和脚背上。
她脸上很平静,丝毫看不出疼痛的表情,扶起翻倒的摩托车。
她要去找他。
迟意一抬腿就牵扯到大腿上真实存在的伤口,流血的肌肉让她没办法完成这个动作,整个人跪了下去。
没将支架放下的摩托车,在失去了迟意扶着的力量后,瞬间就朝她压了过来。
一旁的盛轩早被迟意的反应惊住,像个憨批。
压根不做他想,盛轩直接横冲过去扑在了迟意身上。
他单膝跪在地面,微匍匐着冷傲的身躯,这个高度正好顶住摩托车的重量,没让迟意的双腿被轧到。
灼热的疼痛持续刺激着神经,意识好似度过蔚蓝的大海,迟意逐渐清醒,茫然环顾四周,再看向盛轩背后的摩托车。
这么晚了,自己怎么在外面?
视线下垂,盛轩跪在地上,用后背顶住朝她压过来的车。
为什么会是这样?迟意脑袋空白,清清静静的什么都没。
她想动,但是腿太疼了。
间隔的路灯,冷白的月光,风吹来都带着血腥味。
感知在尖锐的疼痛里清晰,她脑中依旧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抬眼看向盛轩。
盛轩双手握拳撑着地面,拳头被磨红了一片。
月光照在他脸庞上,是矜傲隽秀的美,如同银亮优雅的薄刃,美得太锋利,也太脆弱易折。
这个角度,迟意看不完全他全部的的神情,他左眼的眼尾泛着红,隐隐水色。
哭了?
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盛轩为什么护着她,又为什么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太奇怪了。
迟意记忆就跟断片了一样。
想不清楚的她也没力气起身,歪着脑袋,视线随意落在盛轩身上。
摩托车,山路,伤口,流血。
单纯的放在一起后,迟意好像明白了盛轩——
震惊大过于对盛轩的憎恶,几乎是避无可避地回想起被深埋的过去,盛轩与她决裂时的那天。
他也是这样跪在了跑道上,喜欢的女人和其他男人一起殉情了。
他发红的双眼,握紧的拳头,硬是没让一滴眼泪落在寺桦山。
用盛轩自己的话,整座寺桦山都不配他流一滴眼泪。
迟意不想提起过往,物是人非。过去了的就放手,人总是要往前看,总是频频回头就走不出当下,无异于画地为牢。
这么多年的感情,她也不想和盛轩决裂,只是谁都没办法先去原谅、去和解。不是自己不珍惜二十多年的情谊,是她不能,自己坚持的信仰与法律一定不会错,错的是盛轩。
迟意望着男人俊逸的侧脸,叹了一口气,疼痛让她渐渐失去了意识,闭上了疲倦的双眼。
—
蜿蜒的山路十分静谧,落叶无声,一辆宝马在凌的夜里经过,开车的人熟练地亮起远光灯,照在容易出事故的急弯。
刹白的光线笔直地在盛轩脸上,他如梦初醒般看向迟意。“迟意,醒醒,迟意。”
昏迷的女人没有答话,脸色发白,嘴角乌青。
他没想要迟意死!
恰好是知道迟意不会去死,他以前才会那些肆无忌惮的话!
对迟意的恨,是真情实感的,但没恨到非要她去死的地步。
拳头一下一下的往地上砸去,咔嚓声脆响,片刻手背就印满斑斑血迹。
迟意面无血色地躺着,身上的温度比冰冷的地面还要凉。
无论如何,盛轩都会救迟意。
“迟意,你别装死,话!”
盛轩单手撑地,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手臂发麻,他拳头缓缓舒展,轻轻拍她的脸庞,“你给我清醒点,别装死!”
宝马车上走下一个挺着肚子的中年男人,朝弯道出事故的地方走去,扬声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
盛轩理都没理,背部用力顶翻了摩托车,起身时因为膝盖的痛而踉跄,险些摔倒。
他心地迟意抱在怀里,拔腿往山上狂奔。
宝马男瞅向地面的血泊,摩托车上也全是血,疑惑不解:“都出这么严重的事故了,帮忙还不要?”
不过这男的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
直到宝马男坐回车里,才想起来是谁!
“盛轩大晚上玩女人出车祸了。”他边系安全边,看向旁边副驾驶里玩弄手机的红裙女人,嘱咐了句:“你安全带系好。”
女人听话地系上安全带,从胸口的事业线中穿过,勾勒曼妙的身姿。
宝马男笑,“香照山上风景好,香照山上路难找。晚上山路不好开,徐姐坐好。”
“当然,陈总的车技我放心得很。”红唇一起一合便是娇软酥骨的声音,里外性感的女人可不就是徐瑾。
她上半身被安全带束缚了,可手还灵活着呢,在男人大腿上摸胡乱摸着,手指顺着没拉拉链的缝,泥鳅般钻了进去。
“陈总你这救人心切,车门都没锁呢。”
陈嘉邦意味深长地盯着徐瑾的手,长臂捞过女人亲了口,“妖精,等我回去弄死你。”
猴急的男人驱车上坡,徐瑾一面应付他,一面瞧向盛轩抱着迟意在山路狂奔。
陈嘉邦再次停车,快步走了过去献殷勤,目光却多次看向盛轩和他怀里半死不活的女人。
迟意的胳膊从盛轩臂弯里垂落,两条笔直的细腿将裙摆染红,血迹顺着膝盖往下淌,血珠子划过脚背,一滴一滴的落。
盛轩冷森森的看了眼前面的男人,将迟意的脸往自己怀中靠近,阻断陈嘉邦不怀好意的量。
陈嘉邦上前拦住盛轩,紧张关心道,“盛少,你这位朋友伤势严重,我送你们去医院吧。”
盛轩脸上冷若寒霜,一言不发地绕开他朝前跑。
呵,自己不嫌晦气,他还敢傲气?陈嘉邦呸了一口,朝地上的血迹扫了眼,若有所思地回到车里。
驱车从盛轩旁边飞驰而过,故意甩了盛轩一脸尾气。
陈嘉邦在车内得意地嘿嘿了两声,瞥了眼徐瑾,“知道盛轩怀里抱着的女人是谁吗,你猜猜?”
徐瑾老早就认出是迟意,还用得着他专程跑下去确认?不过表面功夫要做到位,娇滴滴地道:“方贞珍吗?”
“怎么可能是她,那种女人盛轩早甩了。”陈嘉邦啧啧两声。
徐瑾又了几个,全都不对。
陈嘉邦解开谜底,“是迟意,没想到吧。”
“那我还真没想到,”徐瑾眨巴眨巴眼,故作惊讶地捂嘴,“她死了没?”
“流这么多血,你呢。”陈嘉邦点到即止,又想到方才盛轩紧张的神态。
徐瑾笑吟吟,故意混淆视听,“他开车把迟意撞山下去了?”
陈嘉邦不答,只:“盛轩手里什么大案子没谈过,就从没见过他紧张的,刚才我一看,他眼睛都是红的,估计要准备赔钱了。”
“喔豁?”徐瑾差点笑出声来,大难不死也不一定必有后福呀,精致的妆容带着挑衅的妖艳,喜笑颜开的瞧着后视镜里已经看不清的山路。
—
迟意醒来时已经中午了,上眼皮粘着下眼皮,挣扎了半会儿才勉强睁开了一道缝,先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确定是在自己的房间。
大腿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提醒着她昨天的遭遇。
“醒了?”盛轩声音低沉,他站在窗前侧目回首。
迟意被吓得一颤,眼睛彻底睁开了。
“妈妈。”迟遇趴在床边,递了一杯温水过去。
迟意看向女儿担忧的脸,她露出宽慰的笑容:“妈妈没事,就是摔了一跤。”
迟遇道:“我去喊奶奶,奶奶和爷爷都很担心妈妈。”
完就跑出去了。
迟意拿着水杯喝了一口,她头还是很晕,思绪神游。
昨晚迟遇过来自己房里休息,她好像梦见了萨林镇被袭的那天,又好像在等谢知南回来?
谢知南。
这个名字,是不是许久没被自己提起了。
迟意心中默念了遍这三字,收敛了心思继续回想,记忆在这里出现了断层,她莫名其妙地摔在了山路急弯里,看见盛轩朝她扑了过来。
盛轩眼尾泛红时流露的脆弱——迟意挑眉再看,男人眉眼傲然,仿佛都是错觉。
盛轩靠着窗,似笑非笑地量她。
“你挺行的,大晚上不睡觉巡山呢?”
迟意道:“几点?”
“四点半左右。”盛轩刚完,迟家两老走了进来。
对上母亲紧张的视线,迟意心里更是难过,她很少会做出让母亲不安的决定。
的手背插针输液,胳膊上都是淤青。迟建华叹了口气,“你已经有五年没骑车了。”
屋里的人在听见这句话后,或多或少都变了脸色,除了年纪轻的迟遇。
迟母朝盛轩望了一眼,扯了扯丈夫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了。
五年没骑车,是因为六年前在寺桦山的跑道上她出了一次严重的车祸,完全恢复后已经是第二年了,迟意做出了去娱乐圈发展的决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迟建华问,“你昨晚出门的事,自己还记得清楚吗?”
这下轮到所有人盯着迟意了。
在好几双注视的目光下,迟意缓缓地点了头。
迟建华让江管家把迟遇抱了出去,迟遇眼巴巴的望着床上的妈妈。
迟建华表情严肃,“你几点出去的?”
“四点十分出的门。”迟意瞄了一眼盛轩。
这一眼像极了她时候在院子里挨骂,看见盛轩从门前经过,眨眼寻求帮助的暗号。
“奇了怪了,”盛轩惊讶道,“我是两点半在山坡的大转弯遇到你的,你四点十分才出门?”
“……?”迟意明白过来,盛轩在试探她。
就算骂盛轩也于事无补,迟意头皮发麻地望见父母愈加忧心的眼神,他们好像很担心她,让她十分愧疚。
迟意声解释,“对对,是两点多出门的,我可能摔到了头,刚错了。”
完,她用没挂针的手按揉太阳穴,佯装头痛。
“你伤得是腿应该腿疼,不是头,别装了。”盛轩无情地揭穿她,“而且你也不是两点半出门的,你是在凌三点离开了客厅。”
迟意脑中一片空白,她压根不记得这些事情,惊讶地看向能准确出这些的盛轩。
在等迟意醒来的时间里,盛轩跟迟父迟母一起看了屋里的监控。
迟意大晚上也不开灯,在监控里蹑手蹑脚地行动,像一个怕惊醒他人的偷。
“想起来了吗?”盛轩问。
迟意抓着头发,如何也想不起来,他们的这些自己明明没有做过啊。
“轩子,”薛素琴于心不忍,“让意再休息几天吧,过几天她就会好起来。你身上的伤也让白修给你看看。”
“阿姨,我的不碍事。”盛轩看向神情悲伤的妇人,比起自家高贵冷艳如同女皇的母亲,薛素琴待他总是更温柔亲切。
薛素琴轻微地摇头,示意盛轩不要再下去了。
“谢谢你送意回来。”她转移了话题。
盛轩手上的伤口已经结痂,随着握拳的动作,愈合的伤口又裂开,反复不好,和心里复杂的情绪一样。
他还是避开了薛素琴哀求的眼神,直接走向床边的迟意。
“有些事今天不问清楚,她今晚指不定又溜出去了,到时候她还能不能回来都成问题。”
薛素琴喊着盛轩,却被迟建华沉着脸拦下。薛素琴转过头,背对着迟意抹掉眼泪。
“总不能找个人天天守着她,跟关犯人一样关一辈子?”盛轩问。
“轩子,你让意休息吧。”
迟建华拍了拍夫人的肩膀,再看向盛轩,“嗯。”
“你们在什么?”迟意感觉他们应该是在谈论自己受伤的事,偏偏一句都听不明白
凌三点多,盛轩开车将昏迷的迟意送去山上朋友家里缝针挂血袋。
香照山上什么样的有钱人都有,朋友家里是开医院的,自己也把房子捯饬成了型的医院,为了山上邻居的生命健康提供保障,立志将救死扶伤贯彻到底。
一直到早上六点,才将迟意给仔细的抬了回来,盛轩后背的伤口都没来得及处理。
迟意当然不知道这些。
她就觉得房间里的人一个个都认识,但他们话好奇怪。盛轩、爸爸、妈妈是不是在瞒着自己什么。
昨晚她为什么会骑车出门?
迟意想的头痛欲裂还是没想出原因,她开始变得焦虑,开始烦躁,这三人一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半夜出门!
对,他们一定知道原因!
“爸,妈。”她喊道。
迟意虚白的脸日渐消瘦,在父母朝自己看过来时,她又慌张地咽了咽口水,不安地询问:“我昨晚为什么出去了?”
迟建华与薛素琴没有回答她,十分沉重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迟意受不了,她声音大了些:“我出去有什么急事吗?不然怎么要半夜出去。”
“我想不起来。”迟意表情痛苦,清透的眼眸被焦虑挤满,“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昨晚出去做什么?”
盛轩皱眉沉思,而迟意的眼神越发迷茫,瞳孔已经对不上焦点了,因长时间睁眼而产生的泪顺着眼角往枕头上滚。
“意,你被吓妈妈!”薛素琴紧张的扑上前去。
双手死死地抓着床单,迟意陷入一种紧张到发不出声音的状态,孤独不安地左右摇头,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无助地扯了扯紧抿的嘴角,似乎想张开口,是不出话的沉默。
跟六年前一模一样的病状,她在逃避一些事。盛轩从她表现出的特征来看,几乎可以确定迟意现在是什么情况。
松开的五指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伤口再次被撕扯开,新鲜的血液顺着伤口朝外溢出。盛轩恨不得一拳抡在迟意半死不活的脸上,逃,逃,逃,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他不知道迟意这次在外面闯什么祸了,但她休想用逃避来转移自己的问题,想都别想!
盛轩俊脸阴沉,快步离开了房间,用力摔上了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