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江舒宁意料之中的起晚了。在她醒来时,外头高悬的日光已经透过窗牖,明亮的光线晕了她的眼。半梦半醒中, 江舒宁拧着秀眉撑起身子, 往身侧一看,旁边的人早已不见。
江舒宁随即朝外间唤了冬青过来。
昨夜闹了许久,如今腰腿酸的厉害。好在她多年和安庆公主一同练习五禽戏, 身子倒要比三年前强了不少。
外头候着的冬青没有耽误, 随即进了里间,在旁伺候江舒宁洗漱更衣。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姐, 现在是已时三刻?”
江舒宁瞠目, 擦脸的手一顿,“都已经这么晚了。”
冬青在旁点头。
“那你们为何还不叫我起来?”
从前在家里, 她至多辰时两刻便起来,洗漱更衣,用过早膳后便开始看书练字,整个上午也算过得也算充实。
今日, 可真叫她荒废了半日。
冬青怯怯地看了江舒宁一眼,“姐是姑爷不让我们叫的,让您再多休息一会儿, 反正家里也没有公婆需要问安,没有妨碍的, 不准我们叫您起来。”
“不止是问安的事,我早上习惯了看书练字,这样耽误我心里”
“算了,下次不许了。”
毕竟也与冬青无关,再不过一日, 没必要如此斤斤计较。
只是
江舒宁回头看了一眼那铺着白子千孙花样的架子床,目光微动,随后又问,“纪夫君去哪里了?”
“姑爷去了书房,好像是有些事务要处理。”
江舒宁思绪百转千回。
他们二人成婚,且又是皇帝赐婚,翰林院那边是批了三日假的,除了昨日,再加今日,还有一日。
究竟是有什么事,是一刻都歇不下来的?
不由得她多想,外头的白芍带着几名丫鬟鱼贯入内,将早就准备好的吃食端啾恃洸在了一旁的紫檀嵌石圆桌上。
江舒宁的目光凝在此处。
白芍上前朝江舒宁福了福身,“这是姑爷吩咐让备下的,再过一个时辰便要用午膳,姐可少用些。”
江舒宁“恩”了声。
一碗山药虾仁粥,几道清爽的菜。算不得什么珍馐美食,但这时候用,十分合适。
用过早膳后,江舒宁和周嬷嬷冬青在院里消食。
昨日江舒宁进来,根本没有时机好好看看这周围。
今日,倒是有些空闲来看。
这座宅子是三进三出的大宅,和江家差不多大。整个宅子正经主人只有两个,丫鬟仆妇也只需伺候着两人,数量当然不会多,总共算起来还不到二十个,也因此,这所宅子近乎一半的地方都暂行搁置了下来。
这宅子经营缮司的人修整了一番,上下一新。亭台院落,处处透着精细讲究。有些地方的巧妙之处,甚至连江家都比不上。
要知道,他们江家的宅子可是经历了两代人,江舒宁祖父那会儿更是富丽。
不过难怪,毕竟是御赐的府邸,这边修缮还是皇帝直接下的口谕,要不仔细认真,这罪责可没人承担得起。
没走多久江舒宁便觉得身子有些疲乏了。
身边的周嬷嬷看出了她的不适,“姐,今日我们便走到这里吧,您昨个受了累,这几日还是好好歇着更好。”
江舒宁微微颔首,“他在书房,待了多久?”
想了想,周嬷嬷答到:“大人自卯时起洗漱过后就在里面了,身边只有一个厮伺候,姐可要去看看?”
周嬷嬷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江舒宁便顺着应下了。
只是,去书房看他,江舒宁总觉得不该空手过去,犹豫了会,她便先在自己房中亲手泡了银针茶送去。
书房的门被里头的人开,厮看见是江舒宁过来,赶忙行礼。
江舒宁张手住了他,“不必,声音些,别吵着大人了。”
时连连点头,随后退至一边。
江舒宁接过身后周嬷嬷拿着的托盘,迈步向里。
已近午时,外面太阳正好。书房桌案旁的窗扉却还关着,里头算不得敞亮。
纪旻叙专心致志的坐在案桌旁,手持狼毫,下笔利落干脆,目不斜视。
江舒宁抬眸便瞧见了那只昨日让她面红耳赤的手,她眸光微微凝滞。
她早就知道纪旻叙手生得漂亮,匀称修长,光洁如玉,宽厚温暖,能完完全全裹住自己的手。可这样仔细的观察,却还是头一回。只看了一会儿她便忍不住浮想,耳根生出些热意。
江舒宁缓缓摇头,敛下心神,随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是谁来了?”
温润醇厚的声音缓缓传来,他还未曾抬眸。
江舒宁扬起唇角,“秋生哥哥,是我。”
话还未完,面前的人便停下动作,他将狼毫搁在一旁的笔添上,笑着上前。
“怎么不再休息会儿?”
江舒宁摇了摇头,将托盘放到一边的几上,将茶斟到杯盏之中,“这是我刚才泡好的君山银针,尝尝味道如何。”
纪旻叙笑着接过,“辛苦阿宁了。”
他轻啜一口,茶香甘甜,润脾滋肺,只抿了一口便唇齿生津。
纪旻叙顺手将茶盏放到一边,“君山银针,阿宁泡的极好。”
江舒宁因他的话心底生出几分喜悦,他怕面上的笑被瞧见,稍稍偏过头去,一眼便瞅见那桌上堆着的案牍。
她拧起眉头,“事情这般多么,我听周嬷嬷,秋生哥哥从卯时忙到现在。”
她虽不闻政事,但大抵也知道翰林侍读平常的事务,按理来是不必这样忙的。好不容易来的三日假期,难不成都要在这书房里消磨了去?
纪旻叙伸手握住她的肩头,“阿宁是在怪我冷落了你?”
她偏不想和他对上,错过头去,“阿宁没过这样的话。”
江舒宁一向欣赏胸怀天下有家国情怀的人,他在其位谋其职,呕心沥血,孜孜不倦,而她又怎会为一己私欲而怪他。
“只是好不容易才有了三日假期,昨日成婚已经耗了一日,明日又要归宁,今日”
话到这里纪旻叙已然明白了江舒宁的意思。
她是想要他在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里,好好休息,不为公事烦扰。
纪旻叙扬唇笑了笑,将她揽入怀中,“那便不在这里了,我们去外头坐坐。”
这会两人就出了书房,纪旻叙带着江舒宁去了一处凉亭坐着,周围是假山,下面引了水,栽着睡莲,冬暖夏凉,舒适宜人。
这里地势颇高,景观极好,俯瞰下去整片的山茶盛放荼蘼。
凉亭中只两人依偎坐着,丫鬟奴仆都识趣的退到了几丈开外。
天朗气清,闲暇舒适。
不知不觉两人便了许久的话。
“我与这样久的话,会不会耽误了您做事,我看您桌上案牍都那样多”
“阿宁称呼我为什么?”
江舒宁微微愣住,“我方才喊得是您”
纪旻叙笑了笑,“昨晚过的话,不做数了么?”
她昨晚过的话,她了什么,她,今后该叫他夫君的。
她陡然生出了些羞怯,眸色含着池水倒映的粼粼波光,声音极轻的唤了句,“夫君。”
他倒应的极为自然,“恩,夫君在呢。”
四面环顾一圈,见没人往这边看,江舒宁才缓了心神。
“阿宁叫我夫君,那便是承认你我二人的关系,夫妻本为一体,有些话我也该与你讲清楚。”
江舒宁没明白纪旻叙的意思,疑惑着看着他。
“你方才问桌上那样多的案牍还未处理,按照道理,身为翰林侍读,事务该是不会有这样多的,确实如此,阿宁猜的没错,但我与一般的翰林侍读有些不同,再过半月我便前往淮安。”
“去淮安好好的怎么为什么要去淮安?”
纪旻叙握住她不安的手,轻轻揉按着她手背。
他答:“陛下派我前赴淮安,替漕运总督分担淮安政务,顺道查一桩案子,这桩案子兴许会和朝中的几位肱骨大臣有关,我这样没有派系的人,在陛下看来是最为合适的。”
江舒宁随即联想到了一个人。
“和张大人有关?”
“或许是。”
他这样江舒宁就明白了为何皇帝会派他前往。若与张阁老有关,朝中没有谁敢真正的彻查此事。
但皇帝是想查清楚的,所以选了他。
只有他不同。
“那我该如何?”
“就要委屈阿宁,随着我一起前赴淮安了,长则三年,短则一年。”
京师淮安山高水远,若真随纪旻叙一道去了淮安,那今后与自己爹娘联系就只能通过书信传达。
在昨日之前,纪旻叙想着的是让江舒宁留在京师,他一人独身前往淮安,可过了昨日他便再没了那想法。
好不容易才求来的人,他不想再独自忍受相思的苦楚,那便自私些,她气他也好,埋怨他也罢,他都不在乎。
江舒宁垂眸思考着近日来的种种。
似乎是因为她嫁给了他,才让他必须去这淮安一趟。
上辈子,淮安布政使勾结按察使和都指挥使贪污一案,江舒宁记得,是由戴望城在巡抚淮安时查出来的,后头上书给崇仁帝,此案牵连甚广,涉及高达数百万两白银,彼时国库空虚,不证实却还敢贪污数量如此巨大的款项,其罪昭昭,下场好不凄惨。
就连权柄滔天的张启贤也受牵连,被夺下首辅位置。
此事除了戴望城出力之外,远在京师的纪旻叙也涉及其中,为此费了不少心思。
但这辈子,去淮安的不是戴望城。而是她如今的夫君纪旻叙。
江舒宁沉默了许久没有话,纪旻叙对他反应有了猜测。
“阿宁不愿随我一道去淮安,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