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雪花从两人之间刮过,凛冽的寒意中还带着血的腥气，江烨指顿住，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别怕，我在这里。”
桃蓁蓁低头不看他,那个被踩断了脖骨的少年衣角不可避免地又进入了视线,大片的血从他的身下流了出来,打湿了马车的木板，也沾染上了她的鞋尖。
“他们是华太师的家人还是属下？”桃蓁蓁的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会像雪花般散开,江烨微微叹了口气，走过去不让她再看，低声道，“不管是什么,都是这些人咎由自取,你不必可怜他们。”
可是，那几个孩子，还有这个少年，他们即使是因为冲动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却也无论如何担不了一句咎由自取。
“你早就准备好了，对吧？”
想起刚刚的担忧和害怕，桃蓁蓁指在袖中慢慢捏紧,“带我出来并不是无意，那些兵士也是你早就安排好的。”
她,或者是他自己，都只是引出这些人的棋子，为了将他们这些残存的党羽一打尽。
江烨没有回答，只是认真地将她脸上的血迹擦去,然后道，“回家吧。”
桃蓁蓁没有回答，被他拥着坐进了马车里，然而直到回了威远侯府，她的身上也依然冰冷，没有丝毫转暖的感觉。
第二日她就发烧起来，府中大夫瞧过后是受了惊吓又吹了风，开了几服退热的药让好生静养，江烨心中后悔，早知道她胆，当时就不应该带她出来，于是到底陪了她半天后才离开，出去前叮嘱那些丫头们要好生照料，有什么情况就赶紧去拱卫司找他。
下午的时候卢太医来了，看了桃蓁蓁的情况后得出了跟大夫相似的结论，又提笔改了方子中的几味药，使得药性更加温和，适合她的身体情况。
“好不容易闯过了生死关，凡事便要想开些，否则岂不是浪费了我这几年的好药？”
卢太医看着她叹了口气，“你自己也懂些药理，应该知道你这热是因为心有郁结所致。”
桃蓁蓁垂下眼，因中毒的缘故，这几年卢太医每隔几日便要来替她诊平安脉，她也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自然知道自己的病因所在。
犹豫了半晌，她低声道，“老师，您曾跟我过医者仁心，我虽不是你弟子，但也算得你教导过，如今我看着有人似乎入了歧途，致使无数人因他而死，我要不要管？”
卢太医静了一瞬，摇摇头，“桃姑娘，有些事你能管，有些事你管不了。”
“更何况”
他看着她，眼露怜惜，“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有些人既已身在局中，便只能以恶破局，非是歧途，而是杀路。”
送走了卢太医，桃蓁蓁复又沉沉睡去，经他改过的药方多添了些安眠的药材，这一回，她没再从恶梦中惊醒。
半夜的时候，江烨从拱卫司回来了，换衣洗漱过后，他披了狐裘来看蓁蓁，在问过今天的情况后屏退了丫头们，自己亲自拧了巾帕擦拭照料。
屋中角落里燃着一盏油灯，影影绰绰，随着窗口吹进来的风微微晃动，江烨看着裹在被子里的桃蓁蓁，她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红，唇瓣却很干燥，微微张开着仿佛失了水的花朵，让人心生怜惜。
伸将叠好的巾帕放在她额头，江烨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她中毒的那一年，那时候她命悬一线了好几次，他也是这样在床边守着，生怕一合眼就再也见不到她醒来。
他想，他大概有了心病，看不得她伤，看不得她病，看不得她眉头不展，无精打采，只有见着她活蹦乱跳的样子，周遭的世界才会鲜活起来，不会总是觉得有种会失去什么的惶恐。
因为有她在，他才觉得自己或许还是曾经的江烨。
“别害怕我。”
伸抚过她的面颊，江烨的声音很轻，“我做的所有都是为了你，为了侯府，谁也不能再威胁到我所在意的。”
桃蓁蓁有些不舒服的微微皱眉，脑袋动了动，却又仿佛感觉到旁边那只微凉的有些舒服，于是追了过去，窝在他的掌心蹭了蹭，乖顺得像只睡熟的猫咪。
江烨唇角浮起一抹笑，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枕着，只伸出另一只将她因为动弹掉落的巾帕重新放好，然后理了理那乱掉的鬓发。
“睡吧，我在这里。”
他低声道，“你不需要担心什么，只要一直相信我就好。”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桃蓁蓁的烧已经退了。
拿下了额头上的巾子，她有些迟疑地看向身旁的大丫鬟莺歌，“昨夜是你一直照顾的我吗？”
“没有，奴婢去睡了会儿，是燕儿照顾的后半夜。”
莺歌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念了句佛，“可算好了，否则都该担心死了。”
桃蓁蓁摸了摸脸，昨夜迷迷糊糊间仿佛看到了江烨，莫非只是她在做梦？想了想，便又开口问道，“侯爷昨日可回府了？”
“回来了，不过一大清早就又出去了。”莺歌道，“听是案子还没办完，估计还得有个三两天。”
这几日见不到他了吗
桃蓁蓁有些怔忡，他肯定是看出自己之前的害怕与拒绝，所以才故意避开，如今想想也是有着几分后悔。
她并不懂那些朝政上的事情，就像老师的，凡事不能看表面，既然已经决定留在他身边报恩，她就要一门心思地对他好，成为他的助力才对。
反复思虑了许久，她又想到了那日刺向他的刀剑，心头不由得生了一个念头，或许，或许她可以学医，不仅可以照顾他，还能够救人为他和地下的爹爹、江侯爷攒点阴德。
一念至此，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她本就对医术充满了兴趣，只是从没真正往这方面想过，毕竟女子行医多有不便，她平日里被府中杂事牵绊，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其他。
可是这一次，她是真的心动了，这样的念头一旦冒出，便像疯长的野草，搅和得她无法平静，又满怀期待地等了三天，才等到了江烨的归来。
“不行。”
江烨一听便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学医又苦又累，府中又不是没有大夫，你只要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没事可以出去逛逛街，买买东西之类。”
“可是我想学。”
桃蓁蓁据理力争，“我也不太爱逛街，平日里家中也没什么事，夫人该教我的也都教完了，我想学点自己想学的东西。”
“学医是要跟着出去看诊的，我怎么放心？”
江烨还是不同意，“外面人多杂乱，这太不安全了，或许等几年，局势稳定了再。”
“你总是这样！”
期待了好几天的事情突然落空，让桃蓁蓁有些委屈，眼眶儿也红了起来，“你不愿我做的事情，我便从来都不能做”
“你别哭啊！”
看了她半晌，江烨叹息道，“真这么想学？”
“嗯。”
桃蓁蓁点了点头，轻轻吸了吸鼻子。
“好吧。”
江烨有些无奈，“想学就学吧，我去跟卢太医。”
“谢谢你！”
桃蓁蓁高兴地伸抱了他一下，府中的王大夫不是不好，但她更习惯和信任卢太医，如今他已致仕，平日里多住在弟子开的医馆，若是可以，便将他请来留在府中养老也好。
“这么高兴”
江烨努力想压住上扬的唇角，却完全无法成功，这还是桃蓁蓁第一次主动亲近抱他，让他的心口都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好像明白色令智昏是什么意思了
因得到了江烨的同意，桃蓁蓁开心地期待着年后去向卢太医正式拜师，到了腊月二十八的那一日，宫中果然按例举行了大宴，只是因为今年皇上身体抱恙，因此只草草出席一下便散了。
桃蓁蓁坐得远，也没有看清楚皇帝的模样，如今江烨虽得重用，但毕竟品阶并不算太高，身边坐得都是五六品官员家眷，看着她战战兢兢，连话都不敢多一句，也是无趣。
回去的路上，她却撞上了一位宫妃，于是依礼退到一旁避让，那轿撵行到了前面却突然停下，片刻之后有太监过来唤她，是娘娘召她前去拜见。
她这才得知原来轿中人是当今八皇子的生母德妃，皇后早逝，在这后宫中她就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人，当下也不敢怠慢，跟着那太监恭敬而去。
轿中人隔着帘子打量了她许久，桃蓁蓁不敢抬头，只觉得那视线冰凉而傲慢，好一会儿才听得一句，“抬起头来。”
她垂着眼慢慢将下巴抬起，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碍了这位娘娘的眼，居然将她堵在这里许久，难不成是因为江烨的关系？
“听你是江烨未过门的妻子？”
德妃的声音慢悠悠的，仿佛冰凉的雪子飘进耳朵里，“从前可曾进过宫？”
“回娘娘，这是民女第一次入宫。”
桃蓁蓁恭声回话，对面便又不做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双腿站得已经发麻，轿撵中才轻飘飘地传出一句，“走吧。”
躬身退到一旁，桃蓁蓁直到那群人走远才敢抬起头来，轻轻吁了一口气。
平平静静地过了年，陈信芳预计的旨意并没有下来，陛下病情加重，朝政之事暂由八皇子打理，一时间朝中暗流涌动，连江烨也愈发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