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实力撒狗粮】

    当年李家势大, 安家次之,两家皆以武兴家, 可谓是官家的左膀右臂。

    官家亲自作媒, 将李家嫡女赐予安家长子为妻。

    彼时,李二娘十六岁, 安家长子安槐刚好二十, 可谓是男才女貌,正当年华。

    两家换好庚帖, 下了大礼,抬了嫁妆, 选定了秋日成亲。

    怎料, 大红嫁衣都准备好了, 安槐的生母却突然辞世,需得守孝三年。

    官家曾言,若李家想要退亲, 不必顾忌他。然而,李家没退, 安槐守了三年,李三娘便陪了三年。

    三年后,新的婚期未定, 李将军便奔赴沙场,为国捐躯,随之而来的三年孝期,安家却不肯陪了。

    就这样, 退亲、报仇、搬家,前前后后折腾了两年,李二娘长到二十一岁,依旧没上人家。

    且不李将军的死是否与安家有关,单是凭着对方背弃婚约,就足够李三郎看姓安的不顺眼。

    此时,他手持长剑,面色冷然,那架势似是要取了安荣性命。

    “昭儿,休得无礼!”李二娘一慌,连李三郎的名都喊了出来。

    李三郎将她推到长随那边,“顾好我阿姐。”

    长随连忙上前,低声劝道:“娘子勿急,三郎君有分寸,需得将心头的气发出来才好。”

    李二娘捏着帕子,抱歉地看向安荣。

    安荣微笑着冲她点点头。

    李三郎一见,顿时心头火起,长剑更加凌厉地刺过去。

    安荣不敢大意,当即运气于指,捏住了剑尖。

    李三郎绷着脸,手腕一翻,将剑抽回,“拿出你的兵器!”

    安荣执手,“李兄稍安,我无意如此——”

    “废话少!姓安的除了会耍嘴皮子,还会干什么?”

    安荣还要再,李三郎却哼笑一声,手上挽出剑花,“既然这样,可别我李昭胜之不武!”

    安荣叹了口气,只得抽出腰间纸扇,一心一意地应对起来。

    李三郎撇了撇嘴,“虚伪。”

    安荣简直要冤死了。

    李二娘原本还很担心,眼瞅着李三郎虽架势拉得十足,其实手上颇有余地,安荣一招一式也应对得从容不迫,这才稍稍放心。

    要么什么主子养什么随从,那些个长随们不仅不为李三郎担心,一个个还跟看热闹似的,兴致盎然。

    斗到精彩处,还有人跳着脚喝彩。

    李三郎听着那一声声叫好,斗志更高。

    安荣也出了几分血性,在家里时可没人有这功夫,于是,也渐渐地使出真功夫。

    李三郎最称手的兵器是长鞭,前两天被李曜收去,没得用了,这才换成了剑,终归是不好使。

    安荣认真起来,李三郎便有些应对不及,眼瞅着扇柄就要敲上他的手腕。

    李二娘一急,娇声喝道:“昭儿,翻手为雨!”

    “翻手为雨”是李家剑法中称得上“釜底抽薪”的一招,用得好便可反败为胜,若用不好则会一败涂地。

    李曜、李四郎,以及下面两个的,皆是稳妥的性子,这招于他们而言可以是形同虚设,唯有李三郎——李将军在时便,这招就是为他而创的。

    李三郎反应快,也豁得出去,当即扔了剑,反手一抓,擒住安荣的手腕,紧接着一翻,一甩,华丽丽地来了个过肩摔——这一招是跟李曜学的,从到大被摔惯了。

    安荣虽被他摔飞出去,却没有狼狈地趴到地上,而是以手触地,腰身一挺,硬生生站了起来。

    李三郎挑了挑眉,拿下巴冲着他,“不错,比你那草包兄弟强多了。”

    安荣拍拍手,捡回遗落的折扇。

    李二娘红着脸,微微屈膝,“家弟失礼,还望转运使大人勿怪。”从李二郎的口中,她已经确定了安荣的身份。

    安荣没有话,只拿眼盯着李二娘。

    这恐怕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失礼,不过,此时此刻,他就是想放纵一回——他怕若此时不看,以后就再难有机会了。

    方才他听得清楚,李三郎之所以能反败为胜,全赖李二娘的提醒——若没有釜底抽薪的勇气及心胸,又怎会生出此等急智?

    安荣不由感慨,怪就怪安槐目光短浅,错过了这样一位如瑰宝般的娘子。

    他炙热的目光落在李二娘身上,对方就像有所察觉似的,染着红晕的脸更加醉人。

    安荣正沉浸其中,视线突然被截住。

    李三郎抱着手臂,面色不善,“看什么看?再好看也不是给你看的!”

    这话得直白又粗俗,气得李二娘狠狠拧了他一把,拉着一脸懵懂的八娘跑了。

    安荣开折扇,遮住唇边的笑意。

    李三郎呲牙咧嘴地揉着后腰,还不忘吐槽:“就你这样的,用老四的话就是‘水仙不开花——装蒜’!”

    “噗——”

    “哈哈哈哈……”

    长随们没忍住,纷纷笑了起来。

    李三郎自觉了胜仗,昂首挺胸上了马,扬长而去。

    长随捡起剑,跑着跟在后面。

    安荣看着他的背影,不仅不觉得恼怒,反而生出几分羡慕——若安家也如李家这般弟兄和睦、姊妹相亲,繁华之下,是否能少去许多暗流?

    夕阳西下,绚丽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

    安荣背着手站在坡上,迎着秋日的晚风,听着农人们的絮语。

    视线中不期然撞进一双和谐的身影——

    少年眉开眼笑,似乎在着什么有趣的事,一时兴起,还要拽拽身边人的衣袖,或是把他头上的锻带扯在手中,嬉笑着玩闹。

    郎君身形高大,微垂着头,视线始终不离少年左右,他默默地听着,纵容着他的调皮,眉眼间满含宠溺。

    安荣不由地顿住脚步,闪身躲到了一株面果树之后——他不想,也不忍心扰了这一美好。

    叶凡正兴致勃勃地着,根本没看到他。

    李曜看到了,全当没看见。

    此时,两人正商量着把金桂树种在哪里。

    “院子里太挤了,于叔被大槐树荫着,怕是长不好。若是种在牛棚那边,又怕被牛啃了——牛吃桂树叶不?”

    “吃。”李曜毫不犹豫地。

    “我觉得也是。”叶凡皱了皱鼻子,“那你种在哪儿?”

    “大门两侧,有香气,亦可乘凉。”

    叶凡眼睛一亮,“是哦!”继而又有些担心,“不会被偷吧?”

    “不会。”李曜肯定地。

    叶凡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信你了,就种在门边。”

    李曜勾唇,甚好。

    回到家,于婶已经洗好了金针菇,大郎媳妇也炒了芝麻,磨成香浓的麻酱。

    于叔去临村买了猪肚、羊肉,关二郎也送来了新鲜的鹅肠。于大郎用滚热的水烫了,耐心地洗好、切好。

    今日要吃菌锅,叶凡早先做过一次,被全家人奉为人间美味。

    于三娘兴冲冲地去河边采了银丁菜、扫帚苗、鲜嫩的水葱,还有一些叶凡叫不上名字的野菜,都是他从前想吃都吃不到的。

    李五娘也在,她和于三娘已经成了最要好的手帕交,知道叶家今日有客人,一早就跑过来帮忙。

    看到李曜,活泼爱笑的娘子一下子惊到了,直往于婶身后躲。

    叶凡连忙招呼:“五娘来了?待会儿就不要回去了,留下来吃菌锅。”

    李五娘露出两只黑亮的眼睛,怯怯地看向李曜。

    叶凡戳了戳李曜的腰。

    李曜轻咳一声,尽力做出一副好兄长的姿态,“支会二夫人一声,便在这边吃罢。”

    李五娘使劲儿点点头,声音轻快又激动,“我、我这就去!”

    “我同你一起去!”于三娘也很高兴,拉着她的手一起朝外面跑。

    于婶擦了把手,追到门边,“去见夫人,好歹换身衣裳!”

    “不用啦!”李五娘反手拉住姐妹,两个娘子笑嘻嘻地往李家庄园跑去。

    安荣走到坡上,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美好的画面。

    叶凡特意跑到窑洞口来接他,“还怕你走迷了,正要去找你!”

    看着少年晶亮的眼,安荣不由地笑了起来。

    活了二十多年,他生活中全部的温馨与美好似乎全部集中在了这一天。

    真想把它留住。

    ***

    为了方便他们正事,于家人和李五娘特意同他们分开吃。

    好在,东西都是一样的,叶凡便没硬拦。

    他只把锤子揪在了身边,美其名曰,让家伙沾沾“仙气”——要么学李曜做个所向披靡的大将军,要么学安荣考上状元,当大官。

    锤子不懂那么多,只知道这个桌上的羊肉比那个桌上多,因此十分欢喜。

    叶凡瞧出他的心思,虎着脸威胁,“今儿你要学不出什么,回头就把你那几只兔子宰了,下回咱们吃兔肉锅。”

    锤子一听,肉也不好好吃了,圆溜溜的眼睛转啊转,似乎在想着对策。

    叶凡也不催他,笑嘻嘻地看着菌锅。

    半晌,锤子才终于想到法子,心虚地:“我、我去撒尿……”

    叶凡挑眉,“当真?”

    家伙顶着莫大的压力,硬着头皮点点头。

    叶凡不再逗他,点了点头,“去罢,可别掉进坑里,吃不上肉。”

    锤子匆匆应了一声,撅着屁股下了炕。

    叶凡手里攥着根胡萝卜,一边吃一边隔着窗户往外看着。

    只见锤子悄悄地进了牛棚,连拖带拽地把兔子窝藏到了自己的窑洞里。

    原本他没有独立的房间,还是叶凡“来”了之后,才让于叔给他收拾出一间屋子。家伙勤快极了,每天都要学着于三娘的样子擦擦扫扫,还要放上一把水灵灵的野花。

    这时候竟然乐意让兔子“住”进去,可见的确是被叶凡吓到了。

    叶凡笑得趴在窗子上,手里的萝卜被白鹿啃掉了都不知道。

    李曜听着伴侣的笑声,愉悦地扬起眉眼,连带着对安荣的厌恶也消减了许多。

    安荣的注意力被他的动作吸引。

    那双握惯了长.枪、杀敌无数的手,此时轻轻巧巧地拿着调羹,端着瓷碗,专注地拌着麻酱。

    半碗麻酱,一匙韭菜花,少许盐,半匙醋,切成细末的水葱、调得浓稠的蒜汁少少地舀上一些,姜末似是不喜,隔了过去,烘香的芝麻,洒上一层……

    直到把碟中的调料一一放过,长安侯才将白瓷碗放到叶凡的位置上,声音中的温情不加掩饰,“凡凡,过来吃。”

    叶凡不知道被戳中哪根神经,不仅不感激,还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坐到他身边,低声警告:“了,不许乱叫!”

    长安侯勾了勾唇,英挺的眉眼满含宠溺。

    ——这就是安荣看到的。

    他知道,李曜是在用行动告诉他,不要动叶凡。

    他动不起,他们安家,也动不起。

    ***

    锤子藏好兔子才安心回来吃饭。

    叶凡和家伙专注地吃,李曜和安荣专注地谈生意。

    安荣这次来,当然不止是为了“金桂之约”。

    他除了明面上安家次子、安州转运使的身份,还是京城最大的商铺——明德商铺背后的东家。

    这事瞒得了安家人,却瞒不过李曜。

    安荣夹了一朵胖嘟嘟、切着十字花纹的香菇放到滚开的锅里。

    待到香菇吸饱了汤汁,沉了底,又飘起来,安荣才地尝了一口,微笑着:“果然美味。”

    叶凡见他喜欢,自然高兴,兴冲冲夹了一大片杏鲍菇给他,“你再尝尝这个,新品种!”

    这批杏鲍菇是菌房里刚种出来的,在整个大晋算是独一份。

    安荣吃了一口,笑道:“凡凡只管种,售卖一事交给我,五五分成,如何?”

    叶凡咬着一根劲道的鹅肠,眨了眨眼,看向李曜。

    李曜揉了揉他毛乎乎的脑袋,了句无关的话,“头发长了,该剪了。”

    “唔,那回头你帮我剪。”叶凡毫不掩饰自己的信任。

    安荣会意,只得看向李曜,“侯爷意下如何?”

    “三七分。”谁三谁七,自不必。

    安荣暗叹一声,心知自己今日是讨不到好了。不过,就算这样,他依旧大有赚头。

    于是,他干脆地点点头,厚着脸皮问:“来年,那葡萄可否匀出一些,卖与愚兄?”

    叶凡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羊肉,大大咧咧地摆摆手,“那个是专门用来酿酒的,不好吃。不过,你要是想卖酒的话,也行。”

    安荣精神一振,“葡萄酒?”

    “嗯呢。”叶凡从李曜碗里抢了一块油津津的猪肚,美滋滋地咧开嘴。

    安荣顾不上吃狗粮,心头被始料未及的惊喜所击中——酒的利润,那可不是葡萄所能比的,金葡萄都不行!

    狂喜之下,安荣依旧维持着镇定,他当即朝叶凡执了执手,“如此,愚兄便谢过凡凡。”

    叶凡眨眨眼,“看来,就算我想反悔都不成了。”

    安荣笑笑,“自然是不成了。”

    叶凡咧开嘴,拿手背抹去脸上的油渍。

    李曜眉心微蹙,扯过他的手,用布巾轻轻擦拭干净。

    叶凡无所谓地撇撇嘴,继续吃。

    安荣咂了咂嘴,明明没吃多少,却觉得……有点撑。

    ***

    李三郎已经在主院转悠了许久,地面几乎都要被他踩下去一截。

    李曜前脚踏进院子,他后脚就扑了过来。

    李曜挑了挑眉,从到大,李三郎哪次不是见了他就跑,像这么热情地迎接他,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老大,我跟你,我今儿看到安荣那厮,大摇大摆在葡萄园转悠呢!”李三郎一脸气愤。

    相比之下,李曜就淡定多了,他抬脚进了卧房,不紧不慢地脱去外裳。

    李三郎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气味,吸了吸鼻子,问:“老大,你吃什么了,这么香?”

    “菌锅。”

    “又是叶兄弟想出来的?”

    “嗯。”

    “啧啧,真不知道那子的脑袋是咋长的,这么好使!”

    心上人被夸,李曜与有荣焉。

    转念想到什么,道:“那安荣是凡凡的客人。”

    “居然是叶兄弟的客人?”李三郎满脸遗憾,“这么,是不是就不能动他了?”

    李曜点点头,故意道:“还有叶家门口那两棵金桂树,也是安荣送的,凡凡喜欢得紧。”

    李三郎转了转眼珠,根本没在意后半句,只一心想着:姓安的,我动不了你,还动不了你的树不成?

    “那个……时候不早了,兄长早点歇着,我回去了。”完,一溜烟跑走了。

    李曜背过身,嘴角微微上扬。

    第二天。

    天蒙蒙亮,李家的婆子开了后门,去江边倒夜壶。冷不丁被什么东西绊倒,眼一瞅,竟是两棵蔫答答的桂花树,好在没伤到主根,还活着。

    “唉呦,可怜见的,这还挂着花呢!”

    这婆子是个心善的,当即把夜壶倒了,又匆匆喊了人,把两棵树连根带叶地抬到内院去。

    她是李五娘的奶嬷嬷,把桂花树捡回去之后,原本想种在五娘院子里。

    李五娘最不喜欢桂花,当即:“太香了,我不要!”

    李二娘瞧见了,忙:“劳烦嬷嬷,种我这儿罢,若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

    “诶!还是二娘子心善。”婆子没心眼,连连称赞。

    李五娘就在旁边听着,并不介意,连她亲娘都,巴不得二姐是她的亲闺女,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二姐好,嘻!

    这边和和气气地种树,叶家却炸了锅。

    叶凡难得起了个大早,一出门就看到自家门前俩大坑。

    少年脸都气红了,叉着腰在那里骂:

    “哪个龟孙儿,连树都不放过!”

    “诅咒你种啥啥不活,养啥啥砸锅!”

    “下辈子变成树,被人偷!”

    “光偷还不行,还要砍成一百零八段,变成柴,烧成灰!”

    长安侯大人站在高高的阁楼上,看着心上人气红的脸,既心疼,又想笑。

    起来,他也十分费解——李三郎那家伙也不嫌累,还特意把根刨出来,为何不一斧子砍了?

    呵,蠢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