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南疆来了个黑心莲 > 第89章
    深冬的午后, 窗外还下着绵柔的雪。

    整个苍烟落照的人都被陆陆续续地叫走了,寒风从她们来不及关上的门外吹进来,把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卷纸张吹得哗哗作响。

    清照屋里最多的就是书, 其次便是纸, 清黛领着远山居的人收拾了半天,也只勉强收拾开了暖阁这么一个角落。

    然而她又却记挂着朝晖堂那边的动静,便总也心不在焉, 连着给庄妈妈和明珠添了许多倒忙,到后来她们干脆把她赶到暖阁的大炕上去,只需坐在那儿, 等着出去探消息的阿珠回来便是。

    约莫半个时辰,阿珠才冒着风雪, 踉踉跄跄地跑回来,扑到清黛跟前大口大口地呼着冷气。

    清黛见了也顾不上穿鞋,连忙把她扶了起来, 顺手把自己的茶递给了她, 一壁追着问,“如何, 怎么样了?”

    阿珠猛灌了一大口热茶, 冷热两股气息骤然在体内交融,令她不自禁地了个寒战, 缓了一下才道, “侯爷与侯夫人把朝晖堂里里外外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我原想在外面听几耳朵, 就被那些凶神恶煞的婆子骂了回来。只在门外听见了几声哭叫求饶, 听上去仿佛是抱香姐姐和袭香姐姐……”

    她们两个是清照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清照出事, 她们必然首当其冲。

    清黛的心跳得厉害,赶忙把离自己最近的银珠和阿珠抓过来:“侯夫人身边那些婆子用刑素来不会手软,袭香与抱香跟在姐姐身边,细皮嫩肉的,如何禁得起她们的锉磨?你们这就回咱们屋取些现银出来,该点的点,该买药的买药,务必替姐姐护着她们的命!”

    到这里,她心念跟着一动,忙又特别叮嘱道,“切记,勿要做得太招人眼,切莫引起几位太太的注意!”

    事出紧急,阿珠和银珠倒都没有深究她这么做的缘由,点了头便都放下手上的活计,赶着照办去了。

    她这么吩咐也是有原因的。

    要知道她与清照形影不离,清照和方之恒的事这么一暴露,她当然无法独善其身,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降低存在感。

    要知道朱若兰爱女如命,郑氏和江氏又都没安好心,稍有不慎,她这条没有父母在身边护佑的池鱼,肯定就是炮灰。

    眼见自己在苍烟落照也插不上手,为了不添乱,清黛便也回了远山居。

    谁知她才将进门,就听外头院子里传来一阵嚓嚓的踩雪声,像是许多人的脚步交叠在一块,杂乱无章。

    清黛的心紧接着就悬到了嗓子眼儿,焐在手闷子里的双手也不禁用力攥紧。

    幸而转眼就听廊下的南风快步走进来报,“大奶奶来了。”

    清黛这才松了口气,连忙从大炕上站起身,用帕子揩了揩手心沁出来的虚汗就迎了上去,“外头还下着雪,嫂嫂身子娇弱,怎好还劳你跑这一趟?”

    “我都养了半年了,哪里还娇弱着。”南素容温声着话,解了肩上的斗篷就由着她把自己扶到暖阁坐下。

    清黛细心地扒拉了几个最软和的鹅绒垫子堆在她腰后,又替她斟来一盏热烘烘的金丝枣茶。

    素容见她还要让人去端今新做的紫薯饼,连忙伸手把她摁住,“你且别张罗了,好好坐下来,有什么话只管给我听就是。”

    她如此开门见山,清黛也不算跟她客气了,直截了当地就问了:“朝晖堂眼下是个什么情境,三姐姐可还好么,可又同二伯伯顶撞了?对了对了,二伯伯和二伯娘究竟是如何知晓那些事的?”

    素容随即拍了拍她的手,“现下朝晖堂围得如铁桶一般,我们这两房的人也都进不去,不过你就放心吧,三妹妹是侯爷与侯夫人唯一的女儿,他们再生她的气,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至于这夫妇俩是如何得知清照与方之恒的事的,她和她那婆母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着人听了,这下也没算瞒着清黛,一五一十全都同她了。

    午后孟岩在家歇过午觉便要回兵部当值,碰巧他最近风湿的老毛病犯了,日里出门基本都是坐轿,今天也不例来。

    按他本稳稳当当地乘着轿子走在街上,忽然迎面撞见了个策马疾驰的陌生男子,在与他的轿辇擦肩而过的一瞬,冷不丁朝轿子里扔进来一块婴儿拳头大的石子。

    石子上绑着一张字条,上书“汝之爱女,与人有染”八个字。

    “可看清那投石告密之人的模样衣着了?”清黛紧张地问。

    素容却摇了摇头,“据外院给侯爷抬轿的厮们,那人戴了一顶帽檐宽厚的大毡帽,帽子底下还用花色艳丽的方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来。”

    大毡帽、花色艳丽的方巾?

    清黛心口一跳,“这听上去并不像中原人日常的扮?”

    素容缓缓抬眸看向她,似是犹豫了下,她当下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朝屋里南风她们几个使了眼色,让她们先到门外去了。

    左右人都走远了,素容这才一脸郑重其事地拉住她的腕子:“阿宝,你老实同嫂嫂,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你姐姐和方夫……方公子的事儿?你……是不是并不赞成他们这般行事?”

    “……嫂嫂这是在怀疑我么?”

    清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竟是这么个殃及法。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也不是那样的人……是我婆母,突然就跟我提了一嘴。”

    素容压低声音,微微倾身越过她们之间相隔的几,“那告密之人如此衣着分明就是故意为之,现在侯夫人与侯爷都为三妹妹着急上火,兴许还留意不到,但等他们冷静下来稍稍那么一回顾,定然会对这个不速之客起疑心。”

    威远侯府中人在外一向谨言慎行,树敌不多,这还是把算上之前的周家和夏家也算上的情况下。

    但即便是那两家人,想必也窥探不到深闺千金与外男私会这种家私中的家私,而且哪怕真是他们所为,他们此时此刻应该做的当是把事情铺天盖地地宣扬出去,狠狠往侯府门上泼脏水,而不是悄悄告密,更不可能再多玩一把栽赃。

    真正能够做出这种事儿的,想来应该是一个同样看中侯府声誉、却又唯恐天下不乱的……内贼。

    清黛胸口闷得厉害,像是堵了一口气,咽不下,叹不出。

    再抬起眼时,她心中的主意也已经坐定了,满脸都写着天衣无缝的惊慌与无措,“那,那我该怎么办呀,要不然我赶紧去和二伯伯二伯娘解释一下吧。”

    “你这丫头真是白长一张聪明相!”南素容恨铁不成钢地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现下家里乱成这样,旁的人躲都来不及,便你非要往上凑,这时候巴巴地跑去解释,就不怕越描越黑?还是想替你姐姐分担一份炮火?”

    “可除了解释我也没别的法子了呀。”清黛懊丧地一摊手。

    “你先别急。”南素容安抚她道,“照我婆母的意思,她是想让我带着你回我娘家,暂避两日,待家里这场风波过了咱们再回来。”

    清黛努力忍了好一会儿,才没让自己的嘴角抽搐得太明显,真的很想问她一句到底是谁白长一张聪明相?!

    “我这时若走了岂非是弃三姐姐于不顾?”而且难道不是更加证明她心里有鬼了么?

    “你听我,经了这些日子的我朝夕相处,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座侯府明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早已人心向背,各有各的算计,没有人真正称得上值得信任。”南素容紧紧拉着她的手,声音虽轻,眼神却坚毅无比,“包括,我婆母。”

    清黛被她突如其来的变脸吓得哽住,好半天才硬着头皮咕咚吞咽了一下,不出话。

    “阿宝,有些事我原不该同你,只是这些日子我观你行事远比其他人要单纯许多、也可信许多,是以也不忍心看你遭了她们的算。”南素容盯着清黛的眼睛,继续往下,

    “我的孩子……也就是你的侄女,她明明在我肚子里待了足足七个月,眼看着就能呱呱坠地,唤我一声母亲,可为何偏偏就在那么一个节骨眼上让我知道了我那不争气的妹妹闯下大祸呢?

    “遑论我孕中身子一向健壮,连最惊险的头三个月都安稳顺遂,为何偏偏就是在最后那几个月身上不安,胎像不稳了呢?她们就连尚在娘胎里的孩子都下得去手,更何况三妹妹和阿宝你呢?”

    “嫂嫂……”清黛这回是真有些被她吓住了,看着她愈渐发红的眼眶,不禁有些无措。

    南素容瞧着眼前满脸惶恐不安的女孩儿,她生的那样好看,浓黑的长发,柔皙的皮肤,还有着那么一双澄澈透亮的杏儿眼,和她梦里梦到的女儿几乎一模一样。

    她们都是那样无辜、那样纯洁,她怎么忍心看着她们被世间这污秽如泥潭的人心玷污?

    “所以,阿宝,你就听嫂嫂的,暂时随嫂嫂到南家去,离这个是非之地远一些。”她着,不动声色地擦掉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花,“南家有你大姑姑,还有老太君,有她们暂且护着你避过这阵风头,我这心里头才不算难安。”

    “嫂嫂……”清黛已经不能分辨她是和郑氏联合起来做戏,还是当真一片赤诚在为自己考虑,不免还有些踌躇着不敢尽信。

    惊吓与怔愣之后,她渐渐恢复到一如既往的冷静。

    天色渐渐暗沉,朝晖堂内始终不曾传出任何消息,此时此刻的清照是在和父母呐喊抗争,还是为了保护被得只剩下半条命的抱香袭香向父母哭诉哀求,她都一无所知。

    同样,也爱莫能助。

    但只要她坚定不移地留在侯府,必定能够等到这场暴风雨结束,默默地在最近的地方陪着她渡过这个难关。

    而除了陪伴,她便再不能为她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