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南疆来了个黑心莲 > 第196章
    尽管清黛沈猎和沈柯氏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往沈侯府赶, 可等他们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侯府之中已然泣声一片,愁云惨淡。

    天胤九年腊月廿五,世袭二品爵武宁侯沈光耀, 殁。享年五十三岁。

    比起上一世, 这一次他整整早走了四天。

    或许也是天道轮回,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妻妾儿女都不在侧, 是他自己孤独地走完了这段旅程。

    在那间富丽堂皇,同样也空荡无人的屋子里,一个人迎接死亡。

    不过他似乎也是故意这么做的, 像是早已预料到自己即将油尽灯枯,临去之前他又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将身边服侍的太医丫鬟都支走了, 和他从床上摔下来的那回一模一样。

    这让清黛忍不住想,也许上一次他让自己摔那一跤其实就是为了尽早了结自己。

    毕竟想当年他也曾弓马娴熟、纵横沙场,大半辈子威风抖擞, 硬朗强健, 让他成日眼歪嘴斜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无疑不是对他的一种折辱。

    而他那位与他互相怨斗了二十余载的老妻初时仿佛也并不相信他就这样走了, 直到亲手探得他消失的鼻息, 摸到他愈发冰凉的手,才颓唐地跌坐在他床前。

    两眼一黑, 从此也跟着一病不起。

    过后沈猜夫妇和沈家早就分家出去的二房沈光明夫妇前后脚赶回来, 更有宗族里其他耆老长辈陆续闻讯而来。

    待人都到齐以后,谈及爵位和之前沈柯氏吵着闹着要给沈狩过继嗣子的事, 一直不曾露面也不曾掺和进来的沈猜竟在这时站了出来。

    “先考在世时, 曾命府中管事孙有贵将这封亲笔遗嘱信托付于我, 信中言明:‘四子沈猎系正室嫡出, 正直勇毅,大器晚成,吾去后,以四子弓鸣承吾之位,孝顺寡母,理家务,团结族里,传继祖业。另有为故长子沈狩过继子嗣以续香火,除沈猎亲子以外不可入继,望吾弟吾女、宗族耆老代为见证。’

    “为防有不轨之人指摘我弄虚作假,还请二叔和诸位长老亲自过目,帮着认一认这是不是先考的亲笔手迹。沈猎,清黛,你们觉得如何?”

    沈猎清黛自然没有二话,幸而沈柯氏这几日尚还病着,不能见风,当下也并未列席,是以满座之上便再无一人徒生枝节。

    大致看过沈猜示出的那一纸文书过后,便再无异议,就此便上报了宗人府,开始为沈光耀发丧作准备。

    沈柯氏这场病来得突然,且势如山倒,一时半会儿也起不来床,只能累得清黛和龚氏妯娌俩代为操办这场大丧。

    不过话虽如此,但她们身为内眷,占了大头的外头诸事也不便插手,只管由着沈光明和沈猎叔侄二人照应齐全。

    剩下来到她们手中的也不过是内里一些庶务,好比器皿支取、孝中饮食、约束下人等等。

    可惜龚氏一辈子都没做过主,许多事上都拿不定主意,最终这所有的针头线脑也只能尽数归到清黛手里。

    然她也是头一次经手置办白事,光是重新过到侯府里主持大局便费了不少功夫。

    好容易熬到摔瓦起灵那一日,待沈光耀的棺椁下了葬,她也跟着生生熬瘦了一圈。

    “这些日子可真是辛苦你们夫妻两个了,唉,也怪咱们家人丁单薄,让你们这么点年纪就得操持这样的大事。”

    趁着沈猎还在前头应付前来致哀的宾客,沈猜专门将清黛拉到后堂心疼了一番。

    清黛强笑着摇摇头,“总归是没出什么岔子,不曾给家里丢人便好了。再了,姐姐不也帮了我们许多么?想着公爹仙逝,姐姐心里本就难过,却还要强撑着身子来帮衬我们夫妻俩,合该是我们向姐姐道声辛苦才是。”

    沈猜却不冷不热地轻哼了一声,随之又感叹一声,“唉,起老头子这一走,你瞧着灵堂内外,来来往往多少悼亡之客,可真正心眼里为他伤心的又有几人?我也不瞒你,我少便长于北地军中,前半生和老头子待在一起的时间甚至都没有跟我的马长,如今他走了,要我心里有难过,其实也谈不上。”

    她这话得虽然凉薄,却也无比现实。

    不光是她,甚至还包括这家里被老侯爷宠爱了大半辈子的肖姨娘,只怕这会儿子哭,也只不过是在为了自己今后要看沈柯氏和清黛的脸色过日子,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哭。

    至于与他结发几十载的沈柯氏,那更是至今都还没灵堂上看过一眼,连他下葬那天也托病不出,哪里像是会为他伤心难过的人?

    难道她还能是因为接受不了他身故的事实,痛心疾首下方才大病一场?

    哼哼,别逗了。

    沈猜见清黛神情微怔,怕她多想,赶忙又耸耸肩,转移话题:

    “也罢,不这些了。其实我这儿还有一封信,也是老头子托我给沈猎的。可这两日我看这子忙得脚不沾地、头脚倒悬,想也没空搭理我这个本就不亲厚的姐姐,是以我便想干脆把信先放在你受伤,等哪日你们都有空了,你们在一起开不迟,这样我也算是将老头子交给我的这最后一件事也了结干净了。”

    着,她便从袖袋里重又摸出一只和上次在沈家众人面前宣读的文书同样封皮的信函,轻轻交到了清黛手中。

    清黛收下后便随手放进了自己的袖袋里,两个人转而又絮叨了几句旁的琐事,恰好府里的管事婆子又来寻清黛去处理些突发情况,她们便又就此别过。

    谁想她刚料理完这厢的麻烦,连口水都没喝上那厢便又有接二连三的问题和琐事寻到她的头上,这一忙竟让她一口气忙到了天黑,一时倒把信的事抛在了脑后。

    直到夜来她沐浴完,准备起身换衣服的时候,才恍然想起还有这么回事,赶忙让阿珠去自己刚刚脱下来的衣裳重新翻找。

    等她裹着寝衣从净房里走出来时,便见沈猎坐在窗边,手里刚好就抓着封拆开的信。

    “是在找这个么?”

    清黛认出他手边拆开的信封时还愣了一下,方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眨了眨眼,“你看了么?”

    “自然。”沈猎扬了扬手里的信纸。

    清黛见状,旋即又让屋里阿珠她们退了出去,只单独留下他们两个人,方便话。

    已是隆冬,寝阁里虽供了足够的炭火,但清黛却也只穿了件单薄的蚕丝寝衣,沈猎怕她冻着,趁她走到自己身边时,便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的肩上。

    “这些日子你本就辛苦,可别再着凉了。”

    清黛刚刚沐浴完,身上还暖和得很,本是不冷的,不过她却喜欢他衣服上沾着的他的味道,也便乖乖任由他把自己像裹粽子似的裹起来,揽至膝上怀中。

    “信上都写了什么?”。

    尽管他已经足够收敛,但她依旧还是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看出了他眼角眉梢周围萦绕着的淡淡惆怅和讥诮,忍不住问。

    沈猎见瞒不过她,便也不再想瞒她,索性将信直接摊在了她眼前。

    纸上的字迹工整苍劲,想是沈光耀趁着自己尚有余力时写下的。

    信中所言,也无非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在死亡来临的前夕,他终于学会了站在沈猎的角度思考,开始意识到他和沈柯氏给他带来了多少苦难委屈。

    他虽不曾直言认错,却满纸满笔都在认错。

    “……吾与尔母少年结发,也曾伉俪深情,举案齐眉,却因吾一念之差,误了尔母,亦误肖娘,更误尔矣。…尔母所有过错,皆因吾起,望吾去后,尔勿怪尔母痴执,莫与其争锋怀恨……”

    清黛:……

    她的话还是早了,书信之末,沈光耀笔锋一转,仍在为沈柯氏情。

    来可笑,一对生前的怨偶,一辈子互相冷落折磨,临死前反倒开始顾念旧情了。

    她胸腔里莫名有些犯恶心,就要将信抢过来一把撕了。

    可沈猎却忽然收紧手指,将信纸攥在手中。

    清黛有些疑惑,抬眸却见他神色郁郁,像是有话要,便不再动作,耐着性子等着他启唇张口。

    “他心里一直清楚我并非野种,只是和沈柯氏过不去,才不肯承认。沈柯氏恨我,也并非因为生我时难产又累及声名,她是觉得是我克死了我大哥。”

    清黛混不知他竟会如此在意沈柯氏的这句话,忙温声安慰:“沈狩将军殉于天胤年间,你我却生在宝和十七年,你克煞沈狩将军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沈猎摇摇头,长舒一口气后忽又自嘲地笑了,“我只是忽然想起幼时许多事。那时我刚刚被接回侯府,想到我原来并非是村子里孩子们笑话的,没爹没娘的天煞孤星,本是满心欢喜,一心想和他们多亲近亲近。

    “为了让母亲对我笑一下,我也曾亲手摘过沾着露的春花,想要亲手簪在她的云鬓耳畔;为了得父亲的衷心褒奖,我也曾天不亮就爬起来苦练拳脚,只为在他的寿宴上为他长脸……结果呢?”

    结果,他苦思冥想挑了半天的鲜花被随手丢出了窗外,落进尘泥,任人践踏。

    结果,他日夜期盼的繁华盛宴压根就没有他的席位,他孤身在园子里从清等到深夜,都不曾等到任何人。

    沈猎越想越觉得好笑,情不自禁的,就笑出了声。

    只是他虽在笑,眼中却深含恨意,半张脸阴沉沉的,颇有些狰狞。

    清黛看在眼里,知他本不想笑,却又没办法哭,所以只能用这种别扭又怪诞的方式发泄情绪,心里又酸又疼,不由倾身将他抱住,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心里不好受就哭出来吧,这里只有我,没有别人。”

    他却靠在她的肩上摇了摇头,止了笑,“无甚好哭的,都过去了。”

    “那……你还恨他们吗?”清黛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

    沈猎的答案也毫不意外是肯定的。

    “虽都过去了,但我非圣贤,永远劝不了自己去忘记,去释怀。他人负我,我又为何要按照他们的期望而活?就凭他现在是个死人,她是个疯子?不,绝不!”

    他揽着清黛的手不自觉越箍越紧,几乎要反过来将清黛箍得喘不过气。

    直到清黛痛得忍不住剧烈挣扎起来,他才渐渐放开了手。

    “当然,你也大可放心,只要沈柯氏从此以后能安分些,不再同你我寻衅滋事,我亦不会主动找她的麻烦。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