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照骨</p>
“那师叔请便吧。”</p>
对契此明目张胆截胡弟子的举动，德正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p>
因为提出异议也没用。</p>
对方修为极高，乃是放眼天下都可称为一流的高。</p>
这般先礼后兵，已经算得上是对他这个辈的尊重了。</p>
而且当初修行路上，契此给过德正不少帮助，可有半师之谊。</p>
林林总总加起来，完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p>
“这镜子便是契此前辈此番收徒的依据”</p>
德正瞥了眼对方中的镜子，后者呵呵一笑。</p>
“不错，这灵器还是我向楼观道那位炼丹圣借来的。”</p>
“有此照骨镜在，被照到的人，其骨龄、修为、魔头，乃至于煞气侵蚀心智的深浅，都能一一呈现。”</p>
“不过太乙留了后，镜子在我里，最多能看到第六境往下，像你就不行了。”</p>
德正闻言不由露出羡慕之色。</p>
此物实在是宗门收徒的利器，可惜那位太乙真人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连楼观道的掌教都敢甩脸子，更别他这种辈。</p>
“前辈怕是了大力气吧。”</p>
“这倒没有”，契此和尚随将照骨镜塞进那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里。</p>
“这太乙道兄真是喜怒无常，一开始不借，后来又忽然变脸离开，不知道是急什么事情，便借给我了。”</p>
德正有些不确定地道：</p>
“我记得那位前辈，貌似在附近有一处洞府。”</p>
“不过山腰上有上品魔宝守住去路，应是不想让人打扰清净。”</p>
“是吗”</p>
契此和尚略微有些好奇，但德正紧跟着又问道：</p>
“可是前辈，前来参加盂兰盆会的后生，虽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修炼的是我佛门武学。”</p>
“但我等北方天鼓雷音一脉，和前辈所在的西方无量寿一脉，后续的修法终究有差别。”</p>
“若您看中的弟子，修炼的连佛门武学都不是，转修只怕要费些功夫。”</p>
“若是服了散功丸，损伤了气血，只怕有碍前途。”</p>
“要不我提前让德聪给您备一炉丹”</p>
“好师侄，还是那么周全——不过我早有准备。”</p>
契此和尚伸出胖，五指合拢，赤炎凝聚成苞，随后绽开八瓣红莲，其中似乎有梵文沉浮。</p>
“此物我本来是用做借走照骨镜的报酬，奈何太乙看不上。”</p>
“虽然这武学并不完整，但若用作转修之用，却是再好不过。”</p>
着，他便屈指一弹，莲缓缓飞来。</p>
“既然我借师侄宝地收徒，那你尽可一观，就当做是酬劳了。”</p>
“前辈做事还是这般讲究”，德正合十一礼。</p>
他这话并不是阿谀奉承。这世上高，实力越强，越是霸道，我行我素。</p>
对于辈，基本都是“找你做事是你的荣幸”这样的态度。</p>
像布袋和尚这般，一点不摆前辈高人的架子，做事提前向主人打招呼，甚至还会提前给出报酬的，寥寥无几。</p>
德正也不是贪婪的人，虽然契此尽可一观，但他伸出轻轻一捞，却是只拨出了莲中浮沉梵文的一部分。</p>
“毗沙门天王，生那拏天，一切诸天众，皆悉大欢喜”</p>
“尔时世尊如是，安慰毗沙门天王已，即入调伏夜叉炽盛普光三摩地”</p>
“那拏天现此身时，大地震动，观者皆怖三太子，善能调伏阿修罗众，及一切夜叉罗刹部等，亦能勾召一切天龙之众”</p>
一时间，蕴含佛武奥妙的精义文字在心中流淌，德正恍惚片刻后，不由赞道：</p>
“果然妙法。便是残篇，也胜过寺中药叉部的上品武学飞天夜叉功。”</p>
“就不知道这州城之中，何人有此福气，能得到前辈青眼”</p>
“我那位师兄的路子怕是走不通了。”</p>
回到镖局的张力士面色疲惫，石铁、张月鹭、叶乘霄、李存孝等人闻言一愣。</p>
等到清来龙去脉，众人脸上都带几分怒气。</p>
“这位圆华师叔简直是趁火打劫！”</p>
张月鹭愤愤不平，看向父亲的眼神多出几分心疼。</p>
她知道父亲是多么要强的个性，若是换做在楚丘的时候，只怕已经怒不可遏，大打出。</p>
可如今来到了州城，却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个中的酸楚，实在难以为外人道。</p>
“你们都不要冲动。形势比人强，再我也没有答应他的条件。”</p>
“寻求庇护是一回事，完全依附他人又是一回事。”</p>
“我阔别州城多年，寺中情形不明，断然不能让你们卷进那些人的争斗之中。”</p>
“为今之计，恐怕只能找德聪首座试一试了。”</p>
张力士完，叶乘霄似乎想到什么，顿时一惊。</p>
“师父的是那位药王院的首座，州城里鼎鼎有名的炼丹师”</p>
他先是一喜，随后却露出为难。</p>
“可是，我听城中人，那位只爱钻研炼丹，门人不多，弟子更少。”</p>
“就算城中的几家权贵，也很难让那位给出什么好脸色。”</p>
剩下的话没有出口，但众人都明白，镖局只是众多背井离乡之人的一员。</p>
除了张力士的本事稍微拿得出，其他都是不值一提。</p>
“这你们就不用担心，为师自有办法。”</p>
张力士、石铁和李存孝三人对视一眼，各自了然。</p>
该是天坑湖收获的灵草发挥作用的时候了。</p>
“师父是想让我们献上灵草，换取庇护”</p>
等叶乘霄和张月鹭离开，张力士听到李存孝的提问，微微点头。</p>
“德聪首座，性格纯粹，除了炼丹，向来不爱管寺中杂务。”</p>
“但越是如此，其他首座，乃至德正住持都要敬他三分。”</p>
“迷鼓是炼制定心丹的主要原料之一，这丹药有价无市，乃是真正灵丹。”</p>
“据是突破第五境时，极为重要的灵丹妙药，不夸张地，能让武者多一条命。”</p>
“为师那般用法，牛嚼牡丹，实属无奈。”</p>
“德聪首座为人一不二，只要献上灵草，圆觉是不敢冒着得罪一名炼丹大师的风险来找你们麻烦。”</p>
“如此，盂兰大会便能顺利参加，你们的安全也有了保障。”</p>
到这里，张力士看向李存孝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惋惜。</p>
丹师收徒，要求比内院收徒更为严苛，往往是从十四岁少年就开始挑选。</p>
据一万个人里，才能挑出一个合适的苗子。</p>
而被选中之后，便要学习辨认药性，记下成百上千种药物的性状和处理法。</p>
这样的准备工作，要一直等到丹师学徒突破黄庭。</p>
真气之火，是炼制丹药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条件。</p>
也就是，举凡丹师，必定是黄庭武者。</p>
而黄庭武者，却不一定有资格成为丹师。</p>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用心钻研药物配比和火候控制，就很难兼顾武学修炼，更别和人实战，乃至生死相搏。</p>
而那位德聪首座，却是天纵之才。不仅炼丹一道是大师，一身修为战力，同样是诸位首座中的前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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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天才般的人物，眼光之高便可以预见。</p>
‘若是三郎生在州城，不定还有会成为丹师，哪怕只能炼制最低等的丹药，也足以成为权贵们的座上宾客。’</p>
‘可惜’</p>
张力士自从回到州城，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叹气。</p>
但李存孝闻言，却不由注意到话中的几个字眼。</p>
“师父，黄庭之后，又是什么境界”</p>
“黄庭之后便是真形，真形之后便是天梯。”</p>
“黄庭境贯通经脉，淬炼真气，你已经知道了。”</p>
“至于真形，我所知不多，当初在寺中习武时，大家也都讳莫如深，只知道有个法，叫做化魔境。”</p>
“听突破这一境极为凶险，十个武者里，九个都要死在这一关。”</p>
“至于天梯，倒是听闻要淬炼脊椎什么的，寺中诸位首座便是这一境界。”</p>
张力士讲得含糊不清，李存孝并不怪他。</p>
当初对方在天鼓寺达摩院没待多久，就因为得罪了圆觉不得不离开州城。</p>
晋升黄庭之前张力士都在楚丘，自然没有接触那些信息的渠道。</p>
“师父，您当初是为什么杀了那圆觉的弟弟”</p>
李存孝多少还是有些好奇，石铁闻言也支起耳朵。</p>
张力士沉默了片刻。</p>
“圆觉俗家姓魏，有个弟弟叫魏匀。”</p>
“当初我在寺中达摩院，圆觉比我早几年。那时他已经是脏腑圆满，我则是刚刚突破脏腑。”</p>
“魏匀资质远不如其兄，一直留在罗汉堂，仗着有个好哥哥横行霸道。”</p>
“我那时已经二十多岁，早过了热血上头的年纪，其实不爱管闲事。”</p>
“但是有一次，我竟然发现魏匀那畜生，借着求签的名义，偷偷奸淫女香客。”</p>
张力士也不知想到什么，粗大的五指缓缓攥紧成拳。</p>
“那畜生恬不知耻，被我撞破了，还敢自称什么送子观音。”</p>
“之后又拿他那兄长圆觉威逼利诱，趁我失神的功夫，更是将那女香客杀害，意欲栽赃与我。”</p>
“我当时怒不可遏，三拳便打死了那个畜生。”</p>
“后来寺里的长老们为了掩盖丑闻，将这事压了下来。”</p>
“圆觉因此被外放，而我则因为杀害同门，被开革门墙。”</p>
“事后有人告诉我，这还是德正住持力排众议的结果。”</p>
“因为那女香客的家人，根本不承认有这回事。”</p>
“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魏家原本是想要我的命、”</p>
“但因为德正住持，我还是平平安安地走出了州城。”</p>
“再之后，便是和崔大崔二相识，创立镖局了。”</p>
张力士深深吐出一口气，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p>
‘师父，你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吗’</p>
李存孝嘴巴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和石铁一同离开了房间。</p>
留下一室寂静。</p>
次日，天鼓寺前，人流如织。</p>
得知盂兰盆会的消息，不少年轻武者都纷纷赶来，侧门处专门安排了几位僧人，以及五个什的武僧，负责维持秩序。</p>
罗汉堂被州城百姓称为外院，收纳俗家弟子。</p>
其中考核上等入达摩院，中等为僧兵，下等或者下放到各处操持寺庙产业，或离开寺院自谋生路。</p>
而僧兵最低也要气血大成的实力，其建制与军队无异。</p>
十人一什，五什一伙，三伙为一队，天鼓寺中有三队共四百五十人。</p>
加上散入周边分支寺院的武僧，尽数加起来，号称“八百金刚”，足可匹敌数千人精锐，乃是除了各大首座之外，宗门镇压反叛的主要力量。</p>
“如此精锐，若是开进楚丘，只怕慕容柏也得当场跪了。”</p>
队伍的一侧，李存孝暗自打量着那些僧兵。</p>
这些人持枪按刀，札甲外披着僧袍，个个孔武有力。</p>
能供养这么一支军队，可以想象天鼓寺所拥有的田土和产业多么惊人。</p>
“听羯磨山后山，专门有一块地方，是寺中用来豢养妖魔的，只怕暗中还有其他妖魔肉田呢。”</p>
叶乘霄眼中露出渴望之色，张月鹭也满是向往，但她却只是把目光看向李存孝。</p>
“李师弟，我们现在怎么办”</p>
后者下意识摸了摸胸前挂着的褡裢，里面是仅剩的迷鼓和其他灵草。</p>
“我们不去报名，走另一边的侧门。”</p>
“那里离药王院最近，每天都有药房的沙弥进出，没人敢拦。”</p>
后面的话没，但叶乘霄和张月鹭却没有提出什么质疑。</p>
不知不觉间，李存孝已经在镖局所有人心中树立了权威。</p>
这并不是人人都臣服于他，而是他的言语和行为，能够让人下意识地信任。</p>
三人绕开拥挤人群，前脚离开，后脚队伍中便隐隐喧闹，似乎是在喊某几个人的名字：</p>
“鹰爪门的少门主尤靖风真是了不得啊！才过二十五，已然筋肉圆满！”</p>
“鬼刀门的侯逸尘更年轻，听过完中元节，才刚刚二十四呢！”</p>
“要我看呀，这次盂兰盆会，就属这两人最有希望拜入各位首座门下了”</p>
“老兄，这话有点没见识了吧筋肉圆满算什么，脏腑才是难关”</p>
“要你在这放屁！人家两位的父亲都是达摩院出来的，家学渊源懂吗”</p>
“别人那种随时可以突破脏腑的筋肉圆满，和你这种卡在门外不得寸进的筋肉圆满，能一样”</p>
“那这两人为什么不干脆突破脏腑再来二十多岁的脏腑，岂不是一骑绝尘”</p>
“你这才是真的没见识！晋升脏腑，根基就定了，除非散功重修，否则再没有修炼上品武学的希望。”</p>
“鬼刀门和鹰爪门的门主也不过黄庭就顶天了，你要是他们，是愿意让儿子多等一等，学习更高深的武学，还是自绝前程，抱着中品武学就心满意足”</p>
“”</p>
人声鼎沸，吵吵嚷嚷中，两位锦衣青年鹤立鸡群，从人群中走出。</p>
听到周围都在议论自己的名字，彼此对视，大有一种除你我之外再无敌的傲然。</p>
但众人都看不到的是，在寺院的围墙上，契此和尚看着铜镜里映照出来的两个身影，却是轻轻皱起眉头。</p>
“这个侯逸尘，走的是护法夜叉的路数，应该是想转修飞天夜叉功。”</p>
“尤靖风的魔头是猛禽，应该是看上了金翅鸟王拳，迦楼罗吗”</p>
“论上品武学，这两人倒确实够资质”</p>
可自己要找的，却是足以传授绝学，甚至是神功的真正天骄！</p>
若这“众望所归”的二人都只是这点水平，那自己恐怕不用等盂兰盆会，明日便可离开了。</p>
“嗯盂兰盆会报名在这边，那三人是去做什么”</p>
眼角余光瞥到背向人群而行的三人，契此和尚抱着有枣没枣打两杆的心态，镜子一转。</p>
“这少年，嗯，十七岁，三练成，咦，是虎魔这女娃也是虎魔”</p>
有意思，难不成是昨天看到那人的徒弟</p>
布袋和尚来了兴致，镜子掠过三人中的少年和少女，最后停留在高大魁梧的青年身上。</p>
五八门的魔头立刻把镜面占得满满当当。</p>
胖乎乎的脸上，原本眯着的双眼猛地撑开，：</p>
“我他娘的八个魔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