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p>
从西山回来之后,楼渔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轨迹,晨起与他师叔一同读书练武,闲时与方祁斗斗嘴,糊弄糊弄虎子,再挨陈道真两句骂,同时拍拍他师父的马屁,一整天也就圆满了。</p>
这一日楼渔扫完庭院去找他师父,却见他师父端坐在桌案前写字,陈道真站在一旁慢条斯理的为其研磨。</p>
清茶氤氲着热气,香甜软糯的糕点颜人,窗外有风吹过,景霁衣衫轻摇,长发浮动,低眉垂眼间偏生一股遗世独立之感。</p>
陈道真一如往常,着一袭墨色对襟长袍,脸色却不见阴沉,嘴角含笑,眼神柔软,浑身上下充斥着柔情似水般的违和感。</p>
楼渔虽未经人事,却也不是天真无邪的娃娃了,他隐约察觉他师父和陈道真之间并非好友这么简单,可一时半会儿却又不明白。</p>
景霁缓缓擡起头,微微一笑,撚起边的糕点送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的问楼渔:“渔,你来了,找我有事吗?”</p>
“师父,明日师叔休沐,林师叔让他下山采买东西,我想休息一天,陪他一道去可以吗?”</p>
“当然好,正好,我这里有封信,你明日带下山,帮我送去驿站。”景霁匆匆提笔,将宣纸提起在空中稍微晾了晾,又道:“若是时间紧,你们就在镇上住一日再回来,路上注意安全。”</p>
楼渔求之不得,连连点头道:“谢谢师父,那我后天再回来。”</p>
景霁将书信整理好交给楼渔,楼渔嬉皮笑脸的将信笺塞入衣襟中,迫不及待的跑了。</p>
景霁哭笑不得道:“本想让他吃块糕点再走,跑的真快。”</p>
“这兔崽子太油滑,你对他太宽容了。”</p>
景霁拉住陈道真宽厚的掌,笑眯眯道:“他还呢,再,不是还有陈师兄替我管教他吗?”</p>
陈道真无奈的摇头:“我管你都还来不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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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一亮,楼渔便和封澄一同下了山,羲山境内的集市不如满州城繁华热闹,可楼渔憋了个把月了,哪怕一个菜馆都能把他乐翻了天。</p>
“澄子,咱们先去哪儿玩?”</p>
封澄道:“渔,我们先去一趟方祁师侄家,然后再去买东西,等事情办好了,我再陪你去玩儿。”</p>
“去方祁家做什么?起来我昨天一整天都没见着他。”</p>
“昨日午后他家中托人传来口信,他母亲病危,让他即刻回家,方祁师侄匆匆忙忙就下了山,他走的仓促,师兄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便托我今日带支人参送去,顺便代他探望一下方祁的母亲。”</p>
“原来如此,那就别耽搁了,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楼渔自没有母亲,也不晓得母亲病危是什么感受,但想来若是他爹病了,他也得急得上火,八百里加急赶回家中。</p>
“这渔,我没有去过他家,也不晓得他家在哪里”</p>
楼渔气得以下犯上,用指弹他额头,“笨蛋,这时候来添乱,下山前也不知道问清楚。”</p>
封澄委屈巴巴的摸了摸额头,“那现在该怎么办?”</p>
楼渔眼珠子转了转,拉着封澄往热闹的地方走,见几个走江湖演杂耍的老大哥坐在树荫下休息,应是刚到地方,还没来得及收拾家伙,趁着人还不多,先稍作休息。</p>
楼渔眼尖,一眼瞄到了他们边的锣鼓,快步上前蹲在几人面前,笑眯眯道:“大哥,休息呢。”</p>
楼渔这人天生爱笑,脸上长着一对深深的酒窝,一笑就显得格外亲热。</p>
老大哥撩着袖子,擡头看了他一眼,笑盈盈道:“兄弟,怎么着?有事吗?有事话,哥几个这会儿有空,是不是被人抢了糖葫芦了?”</p>
楼渔乐的不行,哈哈一笑道:“可不是么,我这会儿得找那个抢糖葫芦的子算账,大哥的锣鼓借我敲一敲?”</p>
“拿去拿去,这点事有什么好问的,尽管拿去用,不过得还回来,哥几个靠这玩意儿吃饭呢。”</p>
“那是自然,谢了。”</p>
楼渔拿着锣鼓站到台阶上,使劲敲了几下,封澄犹犹豫豫的扯他的衣摆,声问道:“渔,你要干嘛?”</p>
“找方祁啊。”楼渔掏出一锭银子,拔高声音喊道,“哪位大哥大姐掉了一锭银子啊。”</p>
楼渔一嗓子吼来了七八个男人,迅速将他团团围住,纷纷举着道:“我掉的我掉的。”</p>
“大哥,你们也不害臊,这天上能掉银子吗?”楼渔把背到身后,挺着了腰板道,“弟今日要找一个人,你们中的哪位要是知道他家住在何处,这一锭银子我就给他了。”</p>
“你找谁尽管,这十里八乡就没我不认识的人。”</p>
“我找的这位今年十五岁,名叫方祁,家中有钱有地,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五岁就被送上羲山派习武,他爹他爹”楼渔迟疑的摸着下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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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着急问道:“他爹怎么了?你倒是啊。”</p>
楼渔抿了抿嘴摆道:“问问问,十里八乡你都认识,光有个名字还不够吗?”</p>
那人摸着后脑勺讪讪地笑。</p>
人群中接头接耳的嘀咕了一阵,楼渔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大抵都在送去羲山学武的孩子不少,又附近姓方的也不少。</p>
“兄弟,我们真不晓得方祁是谁,不过这镇上有钱有势的财主只有几位姓方,你要是不嫌烦,一个个找去呗。”</p>
楼渔赶紧把银子往兜里塞:“也行,那这银子我省下了。”</p>
“别别别,这样你看行不,我们几个闲着也是闲着,这样,你就在这儿坐着,我们去打听打听,回头打听到了再来跟你。”</p>
众人附议,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p>
楼渔把银子往空中抛了抛,笑道:“那你们几个得赶紧了,打听晚了,银子可就摸不着了。”</p>
几人一哄而散的跑了。</p>
楼渔坐在台阶上,招呼封澄道:“师叔别瞪着我了,赶紧来坐下,要不要先吃碗馄饨?”</p>
“这能行吗?”</p>
“怎么不能行,那位大哥不是了吗?这镇上没几个有钱有势的财主。”</p>
“你怎么知道方祁家中富裕?”</p>
楼渔用袖子掸了掸台阶上的灰尘,拉着封澄坐下,缓缓道:“我不仅知道他家中富裕,还知道他爹娶了二房,横竖看他不顺眼,把他扔到羲山眼不见为净。”</p>
“方祁告诉你的吗?”</p>
楼渔叹气道:“这还用他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更何况我楼渔?”</p>
“我听不明白,渔,不如你给我听听吧,免得等会儿我错话。”</p>
楼渔受不了他师叔这般软绵绵的模样,只能耐着性子慢慢给他听。</p>
“我吃过他的点心,也喝过他的茶,全都不是便宜货,他晒在院里的亵衣也全是用上好的料子做的,若不是大户人家,谁舍得给上山学武的孩子用这么好的料子做衣裳。”</p>
“那你又怎么知道他爹”</p>
“你瞧他那苦大仇深的样子,提爹色变,准是他爹桃花泛滥不学好,对他这个儿子也看不上眼,哎哟,怎么又打我?”</p>
封澄沉着脸道:“楼渔,不准这么话,方祁师侄是你同门,你怎么能这么他家里人呢?”</p>
“爱信不信,行行行,我不就是了,万事皆错楼渔,深明大义师叔。”</p>
封澄脑子反应慢,话做事都慢吞吞的,有时候楼渔和他事儿,他得想大半天才能想明白,他羡慕楼渔的聪明活泼,虽然时常不着调,可却活的鲜活畅快。</p>
楼渔他深明大义,可封澄心里知道,楼渔就是想他迂腐木讷,封澄知道自己不通透,可他自在羲山长大,没有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没有去过很远的地方,封澄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没见过世面,可转念又想,羲山派许多师侄和他一样,自在羲山长大,鲜少出门,可他们全都比他聪明,封澄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兴许是生来就笨,特别笨。</p>
楼渔见他一直不话,就知道他师叔又不高兴了。</p>
封澄端端正正的坐着,微微拉耸着脑袋,低垂的眼帘遮住了如秋水般的双眸。</p>
楼渔一直觉得封澄就是个孩儿,天真无邪不谙世事,情绪全写在脸上,没有半点坏心思,干净的好似一泓泉水,不高兴的时候微微扁着嘴一脸委屈的模样,高兴起来却又笑的见眉不见眼。</p>
楼渔从来不哄人,可偏偏却拿封澄没有半点法子,他原以为是自己初来乍到,万事得依仗他师叔,可如今他在羲山也算是八面玲珑混得不错,却还是天天想和封澄待在一块,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时不时的想摸一摸他师叔细白的指头,又时不时的想捏他圆鼓鼓的脸颊,哪怕只是蹭一蹭他的肩膀。</p>
楼渔烦躁不堪,伸拉住封澄的掌,憋着气道:“好了,我的师叔,别生气了行吗?我保证以后不三道四了,也绝不找方祁麻烦,行吗?”</p>
封澄本也不是在气这些,但楼渔特意认错了,他也不好再赌气了,缓缓点头道:“渔,你这么就对了,日后要好好对待师兄弟们。”</p>
楼渔忙不叠的点头,却没有松开,他不着痕迹的摩挲着封澄的指,心里嘀咕个不停。</p>
怎么能有这么白的指,又细又长,连心的茧子都那么好看。</p>
“渔,你在干什么?”</p>
楼渔猛地回神,清了清嗓子眼神闪烁道:“没什么,我得抓紧你,免得我一不留神你就走丢了。”</p>
“我又不是娃娃了,怎么会走丢呢。”</p>
“那可不准。”楼渔双合拢,将封澄的掌包裹在其中,“我得看住你,别被坏人给拐跑了,如今的人贩子太猖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