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马车停在葫芦巷口。</p>
江暮秋下车走到院前,拦着盼绿推门的:“我与爹有些体己话,你在外头守着。”</p>
巷口的杨管事和侍卫们耳清目明,有盼绿在,免得他与爹的对话被人偷听。</p>
进院时周氏正在井边浆洗衣裳,看到他惊喜地站起身。</p>
“今儿也不是二十,怎么忽然来了?”</p>
院中花架下搭着石桌,烧热的泥炉上吊着煮沸的花茶。</p>
他拉着儿子坐下,倒了满满一杯花茶:“快拿着,暖暖。”</p>
“日头刚出来你就到了,早上是不是没吃饭?灶上煨着白粥,是隔壁哥送的新米,可香了,我去给你盛一碗来!”</p>
周氏每月就盼望二十这天能跟儿子一起吃顿饭,没想到今日不是二十,却有意外之喜。</p>
热腾腾的粥放在边,江暮秋捏着勺柄搅动,直到凉透也没往口中放。</p>
满心欢喜的周氏终于察觉到儿子不对劲。</p>
宋家的女婿怎么会一大早跑来葫芦巷,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p>
“秋儿,你是不是受委屈了?”</p>
鼻腔一酸,江暮秋摇头,忍着泪将宋观澜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p>
“爹,你想离开京都吗?”</p>
想啊!</p>
在江府的日日夜夜,周氏做梦都想带儿子逃,可两个男子能去哪呢?</p>
他不敢逃也不能逃。</p>
如今亦是,就算宋观澜给个容身之所,在吃人的世道里,没有女子的庇佑,他们父子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p>
更重要的是儿子眼中盈满泪水,哪像是愿意离开的样子?</p>
“告诉爹,你想走吗?”</p>
“我——我不想走!”江暮秋红着眼圈,哑声道:“我心里有她,我想留在她身边!”</p>
“那就留下!”</p>
“可她不要我啊!”</p>
“与其被她送走,不如你先答应下来,‘假死脱身’哪有那么容易?户籍,路引,给宋家和江家的交待她需要时间,而这正是你的会!”</p>
周氏捏着帕子帮他擦泪:“你比爹聪明百倍,应当能明白,若是心里没你,她怎么会大费周折准备这些,一刀杀了我们父子二人便是。”</p>
江暮秋抽噎着竖起耳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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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再度打开,除了眼眶能看出哭过的痕迹,江暮秋的心情倒比进去之前好得多。</p>
“回府吧!”</p>
雨过天晴,盼绿放下心,与娘子闹别扭的郎君真是太可怕了。</p>
*</p>
傍晚归家,宋观澜特意绕了两条街,路上风平浪静,街道两侧商贩、行人没有任何异常。</p>
她习惯下学后回卧房洗漱更衣,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这是去后院的路,当下脚尖一转往书房走。</p>
江暮秋正立在书房门口的梧桐树下,候她多时。</p>
他回过头,浅浅一笑:“妻主回来了。”</p>
声线清冷又疏离。</p>
宋观澜莞尔,她摆摆,侍卫极有眼力见地退下。</p>
“看来你已经给出答复了。”</p>
“正是,离京之事有劳娘子费心。”</p>
细眉挑起,这就改称呼了。</p>
“放心吧,既然已经答应你,我会保证你离京后再无后顾之忧。”</p>
“多谢娘子。”</p>
他又把“谢”字挂在嘴边,语气歉疚:“不过,世上没有让恩人屈居书房的道理,您若觉得不便,暮秋可以搬出主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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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尴尬,宋观澜在书房睡了两天,就是床了点,一应用具不比主院差。</p>
“不用,书房挺好的。”</p>
江暮秋正色:“离开前,暮秋还需要打理后宅。郎君失宠,下人必有异心,只怕会生出事端。”</p>
意思是,她住书房会给他添麻烦?!</p>
江暮秋,你态度转变速度是不是太快了?</p>
转念再想,迅速抽离感情,及时脱身,反而更像书中那个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反派。</p>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江暮秋。</p>
当晚,宋观澜搬回主院。</p>
爬上床看到放在两人之间的软枕时,她气笑了:“防我?我之前也没对你做过什么吧?”</p>
江暮秋的寝衣裹得严严实实:“那时我们是妻夫,怎么会防你呢?”</p>
“但我们即将分道扬镳,女男之间还是要注意分寸。”</p>
自我保护意识还挺强如果这句话的人没有在睡着之后四肢死死缠着她的话。</p>
第二天早上,面对他欲言又止的眼神,宋观澜摊:“这显然是你的问题。”</p>
“那抱歉。”</p>
侍奴捧着洗漱用具候在门外。</p>
江暮秋披上外衣,掀起遮阳纱帐,对她弯起眼睛,声音甜腻腻:“妻主,该起床啦!”</p>
宋观澜抚掌:“燕朝要是有蜀地就好了,你很适合在那里定居哎!”</p>
狐狸眼呆呆的:“什么意思?”</p>
直到她坐上马车,江暮秋还是没想明白:“盼绿,你听过蜀地吗?”</p>
“蜀地?是吃的吗?”</p>
“应该是地名。”</p>
盼绿老实摇头:“奴识字不多,也没出过京都。”</p>
杨管事脚步飞快地走来:“郎君,娘子呢?已经走了?”</p>
“刚走,出什么事了?”</p>
晚了一步,杨管事擦擦额角薄汗:“主君唤您。”</p>
江暮秋没察觉有什么不对:“我这就过去。”</p>
但杨管事仍堵在路上,他后知后觉,此行恐怕不简单。</p>
“主君动怒了,娘子不在,您——”</p>
“我知道了。”</p>
可能是因为他数次出府,也可能是因为他住卧房而宋观澜住书房,甚至不需要原因。</p>
裴氏想拿捏他,易如反掌。</p>
盼绿不受控制地发抖,观澜园太舒坦,他都快忘了从前在江府过的是什么日子。</p>
“你回去吧。”</p>
裴氏的目标是他,盼绿只是个侍奴,没必要跟他一起吃苦。</p>
盼绿埋着头走,不心超过江暮秋又后退两步:“我陪着郎君。”</p>
主仆二人神色严肃地跨进裴氏院子。</p>
裴氏坐在檐下,几个侍奴为他按肩捶腿。</p>
空旷的院里摆着两张木桌,其中一张空着,另一张木桌旁坐着位姿态端正的中年男子。</p>
再看桌面,戒尺、竹条、瓷碗碎片、黄纸</p>
盼绿看得眼前发黑。</p>
今日起得早,裴氏有些犯懒,话也提不起精神:“你来了,那就开始吧!”</p>
中年男子拿起竹条,微笑着向江暮秋走来。</p>
“郎君不用怕,奴这双,稳得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