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里, 外头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周言和程今今端坐在主位上, 看着底下的人一个个上前磕头, 领赏。

    而后他们都会上几句吉祥话。大多都是:“祝愿督主郡主身体康健, 事事如意。”

    周言听了这话, 少有的收敛起冷厉,温和地点了点头:“退下吧。”

    下一个人快步上前, 磕头领赏后,直起身子, 笑盈盈地:“祝愿督主郡主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这太监长得眉清目秀的, 笑起来喜气洋洋, 让人看了也不由心生欢喜。

    周言听了这话, 眉间泛起一道柔柔的涟漪,眼里慢慢地透出一点光,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个笑,连周身的气场都变得平和温柔。

    “再给他加一份赏赐。”

    后面的几个人皆抬起来眼,嫉妒又好奇地往前望了望。

    “多谢督主, 多谢郡主。”那太监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

    “退下吧。”旁边的管家看着后头排着的长队,忍不住催促。

    “是。”那太监乖巧地退下了。

    后头的人似乎摸到了其中关窍, 吉祥话不要命的往外涌。

    什么督主郡主举案齐眉,永不分离,诸如此类的话。

    站在一旁的管家眼看着督主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唇角勾的越来越高,赏赐钱更是不要命般的送出去, 忍不住凑过来,舔着老脸,低声道:“督主,您再这样送下去,咱准备的赏赐钱快不够了。”

    周言抬眸凉凉地望了管家一眼,直把年过花甲的老头看得忍不住一缩。

    他后退一步,颤颤巍巍地:“奴才这就叫人下去准备。”

    新年的赏赐并不仅仅是发钱,更多的是一份寓意。

    给每人的赏赐都是定量的,且都需装在一个红布包里,寓意着来年红红火火,一帆风顺。

    这钱自然是要多少拿多少,可这红布包可不是想要就即刻能拿到的。

    管家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心里叹了口气。他算是明白了,督主一遇上这郡主娘娘的事,整个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哪有半点威仪模样。

    程今今斜眼看了看管家那幅为难的样子,忍不住拉了拉周言,声:“要不,过几日元宵再多加一倍赏赐就是,如今这大冷天的,你让管家去哪找东西?”

    周言听话地连连点头:“你什么便是什么。”

    待到发完赏赐,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了,周言又了几句场面话,便叫所有人都下去休息,不必再跟前伺候了。

    殿里变得空荡荡的,远远地传来呼啸的风声。

    程今今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试图离周言更近一些。

    周言抿了抿唇,直直地坐着不动,直到郡主温软的呼吸渐渐靠近,他才一下回过神来。

    思考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郡主,你兄长刚刚找你......”

    程今今连忙断:“没什么大事,就是问了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骗人!

    周言的端着茶杯的指尖抖了抖,杯底碰撞着杯托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他低头,望着澄澈的茶水,眼底幽深一片。

    程今今知他心思重,总是爱胡思乱想的,此刻定是不信的,所以只能凑过去,悄声:“我兄长刚刚问我,你对我怎么样,我......”

    什么?周言心下一紧,侧过头神色紧张的望着程今今。

    程今今笑了笑,嘴角露出甜甜的笑涡:“我,你待我可好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要命的往我这送。”

    周言眉毛一跳。

    好吃的,好玩的?郡主竟是这样容易满足的吗?

    他唇角不经意的露出些许笑意。

    程今今在旁边继续:“可有一点,我不满意的。”

    窗外的风雪逐渐大了,拍在窗子上发出几声响动。

    周言的心徒然一缩,脑子一时慌的找不着北。

    自己竟还有什么做的不周的地方?

    也是了,他向来是个愚笨的人,从笨口拙舌,从不会巧言令色地讨人欢喜。

    郡主有不满意的,也是应当的。

    他抿了抿唇,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低声:“郡主赎罪,您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都能改。”

    程今今伸手,轻轻地抚上他的眉心,她凑得更近了些,近得周言都能听到她细碎的呼吸。

    “你啊。”她的笑里带着些无奈。

    “我觉得你最不让我满意的地方就是,从不叫我的名字。”

    周言心神大乱,不仅是因为郡主抚在眉上的手,更多的,是因为她刚刚的话。

    他声音带着丝颤:“郡主,我,我怎能叫您的名字呢?”

    “我不是平时也是直呼你的名字吗?”程今今不以为意。

    周言声音抖了抖,带着丝挣扎:“不一样的,我们是不一样的。”

    她是自生在福窝里,金尊玉贵,皎若明月的人儿啊。

    便是在她身边,静静地看她会儿,他便觉得心中暖暖的,涨涨的,幸福的不能自已了。

    哪敢,哪敢直呼她的名字呢?

    虽然他也曾经不知尊卑,不知廉耻地曾经在梦里喊过她的名字。

    那已是万分亵渎了。

    周言敛下眉,垂下肩,不置一词。

    窗外的风逐渐停了,屋里渐渐安静下来。

    程今今看着他低垂着的眉眼,心里泛酸。

    她提起裙子,悄悄地站了起来。

    周言低着头,并没发觉。

    她踮着脚走到周言跟前,蹲下身子,努力和周言平视。

    “我们是一样的。”她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无比认真的模样让周言止不住地心中一颤。

    “郡主,地上凉,您先起来。”周言慌乱无措,声音颤颤。

    他平生第一次主动握住她的手,用力地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借着他力道,程今今一下扑到他的怀里。

    周言的怀抱生硬却温暖,带着些冬日里冰雪的味道。

    有些冷冽,却让人着迷。

    程今今不动声色地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硬邦邦的胸膛里,感受着他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

    半晌,她闷闷地:“就当是送我的新年礼物了,叫一声我的名字吧,我想听。”

    冬日的雪不知疲倦的下着,可屋里却一阵暖融。

    周言微微垂头,就看到郡主软软的发顶,心好似被泡进了温暖的春水里,柔暖,细腻,舒服的让他从此死了都甘愿了。

    他神情缱绻地望着她,半晌,也没有开口。

    窗外传来远远的钟声,一下一下,悠长又沉重。

    新的一年就要到了。

    程今今从他怀里扬起头,望着那双黑沉沉的眼,道:“周言,新年快乐,祝你事事如意,平平安安。”

    她顿了顿,被炭火熏得红通通的脸似乎更红了几分。

    “还有。”她颇有些羞怯地咬了咬下唇,声:“祝我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他好像是,极爱听这些话的。

    屋内只燃了几支烛火,并不十分明亮,可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好像坠入了无数明亮璀璨的烟火,一瞬间迸发出惊人的亮。

    周言几乎情难自已地伸出手,他指间有些颤,喉咙又干又痒。

    他缓慢的触上了程今今的脸,爱怜又珍惜地抚了抚。

    屋里的炭火发出些许噼啪声。

    程今今望着他心翼翼地样子,突然低低地笑了。

    周言马上回过神似的收回那双作乱的手。

    他怎么能这样呢,不知节制,不知廉耻。

    周言望着郡主眯成月牙的笑眼儿,在心里狠狠地谴责自己。

    但心里一个角落,确实不断的回味着,品尝着,郡主甜蜜又温软的脸。

    那脸儿,怎么能那么滑,那么软呢,就像块嫩豆腐似的,轻轻一碰都害怕碰碎了。

    “好摸吗?”程今今看着呆愣愣的周言,挑眉问道。

    周言的脸腾地一下红成了猴屁股,他低下头不敢再看郡主的脸。

    因为一看,就会回想起刚才,那抹细腻绵软的触感。

    他怕郡主再出什么羞人的话,赶忙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个精致的木盒,讷讷地转移话题。

    “送,送给你。”

    程今今好奇地接了过来:“新年礼物吗?”

    周言抿了抿唇:“嗯。”

    他眼里流露出些许期待,程今今笑了笑,伸手开了木盒。

    是一支极其璀璨亮眼的蝴蝶簪子,蝶翼上镶满了圆润莹白的珍珠,若是轻轻晃动,蝶翼便随之摆动,似是蝴蝶展翅欲飞。

    “真好看。”程今今举着簪子晃了晃。

    珍珠映照着烛火,散发出莹润温和的光芒,不刺眼却足以吸引眼球。

    “替我簪上吧。”

    周言及其顺从的接过簪子,很快便戴上了。

    程今今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想到要送我这个的?”

    周言看上去,实在不像会是了解脂粉首饰的人。

    他只是低低地笑了笑,眼里透着回忆,嘴角微微勾起,神情缱绻温柔。

    “我记得,第一次见郡主时,您就簪着这样的蝴蝶簪子。”

    他眼里的温柔逐渐流露:“好看。”

    程今今笑了笑,调侃道:“我第一次听你夸人。”

    她自是不知道的。

    因为他这辈子,只夸过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