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云台
    一二、云台

    连日来,二爷除了时不时地督促着万八千平题箭阵的事,几乎不怎么出门。前几日连续的阴雨天,快入秋的时节,山中的傍晚也越发清凉。

    寨里的兄弟们好不容易逮着个好天气在走马坡遛马,也不知道是谁在远处喊了一句,片刻后,就听见群马从坡上奔腾而下而声响。

    二爷坐在生杀帐门口晒太阳,眼瞧着从山坡上狂奔而下的群马,不由地笑了笑,对身边站着的敏了几句话,敏点了点头,扬着红绸子跑到山坡上喊道:

    “传二爷的话,今日谁夺了头筹,赏他五金!”

    顷刻间,欢呼声迎着山风,荡在山谷之中。

    青蛇盘在二爷的怀里睡得酣畅淋漓,敏迈着大步子跑回来,“二爷,打头阵的是青一寨的!”

    二爷微微点点头,心情似乎极好。

    鸿鹄在烈火重生之后,似乎没有曾消磨掉它的本色,山寨重建,加固兵防,一点一滴从头来过。

    陆荣从不远处走过来,“二爷,石头房翻修好了。”

    二爷应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生杀帐,神色便有些复杂。

    “怎么?有什么不妥?”陆荣问。

    “没有,”二爷对敏道,“辛苦兄弟们,一人赏一坛好酒。”

    “是!”敏眉开眼笑地转身要走。

    陆荣却酸溜溜地道,“二爷,八成大家都记着您的好了,我这见天催工期的,人见人打。”

    二爷笑道,“得了,敏回来,叫三爷去放酒,免得我尽作好人,恶人的骂子都叫他背了。”

    陆荣这肠子肚子里那点芝麻绿豆大的伎俩被他看得一清二楚,霎时不自觉地提了提眉梢,嗓子眼里模模糊糊地飘了几声干咳,嘿嘿笑道,“多谢二爷成全。”

    “算算几日后,老六该启程汇军了,”二爷望着不远处的山峰,不由自主地敛眉正色,“这几日派人探了么,他何时回来?”

    陆荣道,“早晨探子回来,是还需几日,极北的城防塌了,需要补修。”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来报?”二爷仰着头问他。

    陆荣立刻低头道,“是我疏忽。”

    二爷疑问道,“有别的事?”

    陆荣道,“您还记得那个阿笙吧,这几日,他每夜都想逃跑,我骑着快马才能追上,今早我追到时,他趴在新建好的平题箭阵前,一动不敢动,我把他背回来时,他口吐白沫,晕过去了。”

    二爷不禁有些讶异,“跑得竟然这么快?”

    陆荣:“跟我的马差不多。”

    “他害怕箭阵?”

    陆荣点头道,“不清楚,不知道是跑虚脱了,还是真怕。”

    二爷迟疑片刻,道,“这事儿我知道了,另外,再去探探老六那边的情况,及时报我。”

    “是。”

    当夜,二爷迁回了断崖边的石头房。

    这个房子,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也算是经历过一轮新生。屋内摆设恢复如初,依山崖而建的居所,从半山上就能看见九龙道上蜿蜒不变的揽渡河。

    半夜暴雨倾盆而下,闷热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初建而成的土腥味。

    睡到半夜,二爷忽地惊醒了,他伸摸了一下额头,发现自己冒了满头的汗,雪鹰正在梁上睡觉,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飞进来的。

    “过来。”

    雪鹰扇了扇翅膀,从房梁上飞了下来,落在床边,将鹰爪伸过来,二爷从它爪上取下信,借着火烛看了一遍,大致了解了情况。

    靳王在信中大致将情形了,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也能看出,关隘的城防被毁得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随后,他后伸摇了摇床边的铃铛,不一会儿,陆荣便披着蓑衣跑了进来。外头大雨滂沱,砸的梁子哗啦啦地响,陆荣一进门,带进了满身的水雾。

    “快进来,”二爷扬了扬,“帮我把灯点上。”

    “二爷,深更半夜的,有什么急事?”陆荣一边拧了拧袖子的水,一边去拿火油。

    “老六来信,你看看。”二爷将信递过去,“损毁的是云台的城防,云台那边靠近北边境。”

    陆荣在衣摆上擦了擦上的雨水,接过信看了一眼,怀疑道,“城防该是山石滑落造成的,近日雨水频繁。”

    “不太像,”二爷忧心忡忡,“面积大,像是人为的。”

    “不管是不是人为的,咱们怎么办?”

    二爷思索了一阵,,“要尽快将云台修筑起来,特别是烽火台,否则一旦有兵变,烽火台点不起来,会误事。”

    陆荣想了想,道,“可是弟兄们都跟着老万去修箭阵了,一时间调集不出那么多人。”

    “不是还有那几千的新兵么,”二爷道,“正好当练兵了,过几日刘鹤青还会送新兵过来,来一批送过去一批,以最短的时间将城墙筑好。”

    陆荣愁容满布,“新兵没那么听话,万一在修筑的时候给老六添麻烦,到时候不好办。”

    二爷笑了笑,道,“你再仔细读读他这信,他这明摆着是来跟我要人的。既然他要人,咱们只负责给他送去,他要是连收拾新兵的法子都没有,这仗也不必打了。”

    陆荣这老妈子的性子,瞎吃萝卜淡操心,被二爷这么一,就只能打了蔫儿的在心里头操了一遍心,终究没敢将剩下的话出来。之后再回的信上,陆荣还是忍不住将二爷的事事无巨细地写给了薛敬,又嘱咐了几句自己操的那份闲心,交给雪鹰,让它扑腾着翅膀,尽快给薛敬送了过去。

    北境关隘,风雨交加。

    雪鹰踩着泥泞的雨点飞进主帐,落在一边的桌上。

    此刻,靳王正在烛火边上研究地形。

    胡立深连忙取了信递给薛敬,薛敬心翼翼地将湿透的信摊在火烛边,墨字混着水,模糊的一塌糊涂,他辨认了许久才刚刚辨明个意思。

    “王爷,信上什么?”

    “立深,”薛敬就着茶碗喝了一口热茶,徐徐道,“要是送来两千新兵,左右不听使唤,城防又必须修筑,时辰还不能耽搁,你要怎么办?”

    “我”胡立深愣了片刻,挠了挠头发道,“时候俺娘对付不听话的孩都是用打的,打到皮开肉绽,自然就听话了,俺和大哥都是这么被她打过来的。”

    靳王点点头,笑道,“如果对这些新兵用打的,能听么?”

    胡立深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会听!但是心里不一定真听。”

    靳王觉得他话有了点意思,便问,“若要让人心服口服,只用打的,能成么?”

    胡立深摇了摇头,“那不成。”

    靳王站起身,披上外袍,“走吧,去城墙上。”

    “殿下,外头倾盆大雨。”

    靳王回头扫了他一眼,胡立深被他看的一愣,到了嘴边的话又不自觉地咽了回去,他只能默默为靳王系好蓑衣,陪着他出了营帐。

    山石随着暴雨不停地从山上滚落,昏黑的大雨中,视线不甚分明。

    一寸一寸的碎石堆积如山,豁口处的泥水倾盆而下。

    薛敬解了蓑衣,身先士卒地搬起石块慢慢移开,身后的胡参将刹那间看愣了,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得对身后那群士兵吼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来搬石头!”

    靳王全无片刻犹豫,这一沙一石,便是这北境之上,誓死守卫的疆土。

    清晨,大雨初停,两千新兵送到。

    靳王满身泥水,从走水的豁口上一跃而下,接过胡立深递过来的帕子随便擦了一把,,“剩下的都是零碎工,最大的豁口已经堵上了。”

    胡立深忍不住道,“王爷,你亲自下场搬石头,真得好厉害啊。”

    胡立深不怎么会文绉绉的话,这么一句话也是他憋了半夜才出来的,靳王在新军面前这一举动,实则是一记革心的猛药。如今,放眼望去南朝的万里疆土,恐怕再难找出第二个凡事亲力亲为的主将,就连搬石头这等力气活都上纲上线地使出了十分的力。

    两千新兵一瞧这连主将都上阵的架势,任谁也不敢愣着了。

    靳王站在云台之上,瞧着大家同仇敌忾的架势,这才先甜后苦地下了一道令,“从现在起,以半月为限,既然大家愿意与我同仇敌忾,将云台修缮,那么从搬起一块石头开始,这第份军令状就算是诸位签下了。”

    云台天险处出现的豁口,就如同这北方的缺口,叫人为之殚精竭虑地去守。

    五日不到,靳王亲自“督战”的事迹传遍了北方。回头岭之战后的功劳簿上,这一笔不咸不淡,却叫人心服口服。而对于那两千新兵来,从搬起石头、拿起铁锹的那一刻起,那份叫人苦不堪言的“军令状”便只能硬着头皮地服从,有句话叫做“搬起石头去砸自己的脚”,那既然已经搬起来了,即便是砸了脚,也只能勇往直前地走下去。

    见信至此,二爷忍不住笑起来,这一夜,又是一个雨夜。

    忽然,石头房中的火烛晃了一下,然后倏地灭了,二爷连忙喊敏来添蜡烛,门一开,一个黑影风尘仆仆地走进来,执着火油为他点上。

    火光为醺,温柔得令人发指,二爷一愣,“你怎么”

    薛敬全身都是雨水,打湿的头发有几缕贴在鬓角,俊得还挺是**。

    二爷看着他一边解披风,一边道,“早回来了几天,怕你不等我就走了。”

    “殿下身先士卒,连搬石头这等招数都想得出来。”

    薛敬里外都是湿的,也不好上前去挨着他,便只好这么僵僵地站在一边,冲他笑了笑,无奈道,“都是些穷山恶水里出来的,又是叛军又是流民,半点兵家气概都没有,短期内想练出个精兵良将,你瞧你这难题出的。原本我是打算让你帮我练的,结果你将他们都送来给我,我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身先士卒了。”

    二爷落上书,“是怪我出难题了。”

    薛敬这时换好了衣服,寝衣干涩柔软,荡来些许旖旎的皂香。他忍不住低下头含着二爷的唇亲了亲,只那额前的水滴滴在他的脸上,靳王将这温柔乡里的一套故事讲得无比旖旎,“不敢。”

    “殿下做事开始讲分寸了,”二爷舔了舔唇,将那抹甜味吞下去,道,“这等名利双收的计谋,搬几块石头便都有了。”

    “你这是在挖苦我。”靳王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去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这房子修好了,跟原来一模一样,这回你高兴了,就别总挑大哥的刺了。”

    二爷不愠不怒,缓缓道,“他自己偷懒成性,还总是耍聪明,殊不知,我最不喜欢这样的动作,偏偏他愿意往针尖上撞,我知道,修寨之事他立了功,然而这其中的账目,我还没仔细清算。”

    薛敬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不过我打算这一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仔细去管账目了。”二爷懒懒地,“老万从里面拿点贪点,我也就由着他。毕竟修缮寨子这种事,确实有难处,他这半年也不好过。这些年,我也没亏待过他,他可倒好,看见你一回来,又找你要彩头。”

    “可不是他来找我的,是刚才进山的时候,三哥跟我的。”薛敬搂着他,轻轻捏着他的臂,“你因为平题箭阵的工期之事,又朝他发火了,你怎么火气这么大?要不,我帮二爷灭灭火。”

    他的伸进被子里,二爷连忙按住他乱动的,快速道,“对了,阿笙的身份,有眉目了。”

    薛敬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二爷的“阿笙”是谁。

    “这事不太好办。”

    薛敬一滞,“怎么讲?”

    二爷道,“你听过高祖皇帝打江山之时的遥城之战么?”

    “凤阳公率军攻打遥城,却久攻不破,其实是因为敌人将俘虏一字排开,摆成了人肉阵”

    薛敬忽然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二爷,“你是”

    二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如果我猜的没错,阿笙应该就是呼尔杀故技重施的漏之鱼。”

    薛敬的心脏突突直跳,“你是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是为了等你去打。”二爷的语气加重,“他们的舌头都被挖去,喉咙被割裂,连死的时候,都不能叫喊。”

    “那如果此时攻城,他们将这些人南朝百姓一字摆开在城门,岂不是”薛敬有些艰难地抿着嘴唇,身体微微发硬,“还未夺城,便成了南朝的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