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难解之棋
    一三、难解之棋

    薛敬有些艰难地抿着嘴唇,身体微微发硬,“还未夺城,便成了南朝的千古罪人。”

    二爷一针见血地问他,“如果真如所料,开阵之上遇到人肉阵,你是进,还是退。”

    薛敬看着二爷发亮的瞳孔,竟然犹豫了

    若真如所料之言,开阵之上遇到这样的情况,薛敬怕也是进退维谷。毕竟依着当年的经验,遥城之战打的相当的难以启齿,凤阳公亲帅大军攻打遥城,敌军用南朝百姓摆开的人肉阵逼得南朝大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凤阳公下令攻城,羽箭如梭子放出的引线,扎入遥城的心口。最终,遥城是破了,可是人肉阵中的百姓也随着那场惨烈的战役化为灰烬。

    这一笔在南朝的史册上被记录得相当严谨,史官再如何直笔之史,落这一笔时也需多加谨慎。

    二爷见他愁眉不展,便有心安慰道,“此事还待落实,毕竟还未下定论。”

    薛敬在心里却刻上了一笔不长不短的疤子,消不去抹不掉的,生了忌讳似的,总觉得就算还未有定论,可事件的发展也会向着不好的方向。

    薛敬缓道,“万一如此,我也不会伤着他们。”

    二爷点点头,“如此甚好。”

    毕竟临别在即,二人各怀心事,心火在雷雨中速燃,引火用的便是那层不愿捅透的窗纸。

    二爷望着火光微微神,心想,如今靳王握重兵,大战一触即发。声望四起的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朝堂之上深不见底的隐忧。虽靖天城距北方相隔千里,可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早晚有那么一日,朝野之上的剑拔弩张会纷至沓来。

    “想什么呢?”不知不觉间,雨声渐,靳王一见他这烛火之中出了神的样子,便知他这玲珑般的心思又用来琢磨什么“不可”的事。

    二爷回过神,“没什么。”

    薛敬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听你叫兄弟们赛马?”

    二爷似有似无地“嗯”了声,“万家寨子夺了头筹,我赏了老万他们十几坛子好酒。”

    薛敬随口道,“近些日子老万那厢出尽风头,野马变良驹,平题箭阵也快要修好了,他要是转性,你也别太苛责他。”

    二爷却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别惹事就行了,隔壁塞上那群姑娘的事还没了,平题箭阵也是修得乱七八糟,要不是老三盯着,还不知道他能作成什么样。”

    薛敬忽然伸去解二爷的衣服,却被那人搁挡住。

    二爷脸一沉,“你要干什么?”

    薛敬心微微出了汗,他反握住二爷的,缓缓拿开,沉声道,“给我看看你心口的伤毒。”

    空弦一震,二爷迟疑了片刻,到底是找不到什么拒绝的辞。

    被掀开的衣服露出心口上开出的血藤,根茎似乎向着什么方向无线蔓延伸展,乍一看,红得像是一株开在人间的血梅。

    薛敬脑中瞬间轰地一下,像被闷雷滚过,他指颤抖地碰了碰二爷心口上的梅蕊,那人不禁瑟缩了一下。而自己心头上那处高低不下的血块忽然疼得他全身僵硬,声音也跟着抖起来,“怎么扩散的这么快?”

    他忽地站起来,“我去找豆子!”

    二爷连忙拉住他,“不必!”

    薛敬挣扎在进退两难的境地,进退维谷。他好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裂开,却缝都缝不上。如今北方动荡,自己的性命悬在刀口之下,如果连那恶人口中的太平山河都打不下来,这片刻的安逸也只是昙花一现。

    二爷将寝衣穿好,不以为意地,“过来坐这。”

    靳王全身僵硬地站了片刻,才慢慢走过去,将他整个搂进怀里,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嘴唇似有似无地蹭着他的脖子。他好像只有在这个人身边,心里才会充满担忧和害怕,就连在回头岭之中、在灵犀三岔口的沉船之下,任何九死一生的时候,仿佛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担忧。

    “季卿,”薛敬忍不住轻声试探,“我陪你去云州吧,你去帅府,我寻解药,好不好?”

    二爷猛地直起身,神色肃然地望着他,斩钉截铁道,“绝不可以。”

    靳王皱眉问道,“为什么!”

    二爷坚决道,“大势未定,你绝不能踏入云州半步。”

    薛敬想继续,可担心他急火攻心再加速心毒发作,便绷着眉头不敢再什么。

    二爷缓了神色,道,“这些天你准备准备,很快就要启程了,难道云台的大雨没将你这股火浇灭么。”

    薛敬深吸了几口气,才压制住心底不停上涌的火气。他那仅存的“理智”牵丝连线地维系在两人中间,他压抑着怒意,扶着二爷躺下,“我什么都不做,就让我搂会儿吧。”

    岁月山河,担得起这隔世烽火,家书一折。

    靳王的家书就在这里,这间巴掌大的屋里。

    “雪鹰伤好以后养得更肥了,三哥天天喂他五花肉,”靳王含含糊糊地,“循着你的步子,给你写信好不好?”

    二爷笑了笑,“好。”

    “别轻举妄动。”

    “好。”

    靳王终究是不放心他,这半夜他睡得浑浑噩噩,有些焦躁地箍着二爷的肩膀,将他揽进怀里,现实和梦境重合,却都透着一个意思。

    二爷微微闭着眼,黑暗中忽然问他,“睡不着?”

    靳王皱着眉,“陈大将军从狼平溪谷撤军,算算日子,明日就先一步到九则峰了。”

    二爷睁开眼,“你在担心募军的事?”

    薛敬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还是你了解我”的微笑,枕着臂道,“这些募来的杂牌军还未向朝廷上报,没有编制,也不算正规军。”

    “你打算怎么与陈寿平?”

    薛敬撑着身体盯着二爷的眼睛,这句话到了他嘴边似乎已经酝酿了许久,却又似早就在心里板上钉了钉,“暂时不提,这些兵,只能跟我的姓。”

    二爷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薛敬被他盯得有些没底,随即试探道,“二爷的意思呢?”

    二爷并没有被他这番不知死活的决定吓到,反倒勾了勾唇角,轻声道,“陈寿平那边我帮你挡着,你自己当心一点,别漏了嘴。还有,胡立深那子,让他也长点心眼,我瞧着是个好苗子,养好了,日后是个可用之才,就是话多,一定让他谨言慎行。”

    对于这份“特赦”,靳王倒是始料未及。

    “你这是没有异议?”

    二爷笑了笑,“我能有什么异议,毕竟殿下的王府中还有一个金库,那里面藏的可都是宝贝,随便拿出一部分,就是能充当军饷。如今朝廷不太平,你为将来考虑,也是有备无患,只希望,这样的一场仗,不要真打起来才好。”

    他的话的极其隐晦,薛敬心知肚明,两人都没有将这层窗纸戳破。

    二爷虽然未直接答他的句子,却如开了大赦般地直接许了他一张通行令,不管他这决定是否突然,也不管这决定会不会成为日后潜伏的隐患,至少万般思忖之后做的决定,这个人可以不计后果地认同。

    靳王心中飘过的那几片乌云也随着这几场下个没完没了的大雨消失殆尽了。

    这雨夜,有蝉鸣远远传来,却没那么扰人清梦了。

    隔日,雨过天青。

    末夏时节,草长莺飞,山清水秀。

    当夜,两匹枣红大马飞奔而至,陈寿平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寨子。二爷一身褐色长衫,俨然在石头房内等了他许久。

    陈寿平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三雪紧紧地跟着他。

    屋内亮着一盏幽灯,三雪许久未归寨,心绪难平,此时见着二爷,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将她向前推了几步,她忽然“扑通“一声,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腰间的佩剑也与甲胄撞得铮铮响。

    陈寿平连忙躬身去扶她,却被她双肩一耸,蓦地挣开。

    二爷放了书,微微叹了口气,“你这是做什么?”

    三雪扬着头看他,“三雪坏了鸿鹄的规矩,前来领罪。”

    二爷酝酿了许久的笑意,意味深长地,“你犯了什么规矩,来我听听。”

    三雪心虚地看着他,就算是男人堆里爬出来的女中豪杰,此刻也有些不知所措,“凡鸿鹄之人,此生不与官家为伍,可”她仰头看了眼陈寿平,艰难道,“我要嫁狗官,不配做鸿鹄的人。”

    陈寿平乍一听她这话,脸色忽然变得难堪起来。

    二爷眯起眼,看着陈寿平为难的样子,一副被人扒了皮一样的难堪,心情便有些复杂。老师曾对他,陈寿平适合打仗,不适合碰人心。

    那时老师不以为然的一句评价,却在这么多年之后重新回溯在自己脑子里,并且变本加厉得深刻起来。

    就连娶个媳妇,都弄得跟夺城一样,此刻还一脸的英勇就义。

    陈寿平尴尬地咳了两声,进退两难地看着三雪。

    二爷无奈地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瞧了眼陈寿平,“还前来领罪,我看你是来拿特赦的。”

    三雪偷偷摸摸地瞧着二爷的脸色,眼角眉梢冲的喜简直要呼之欲出,“这么二爷答应了!”

    二爷冲陈寿平道,“陈大将军要娶我鸿鹄的人,敢问你的聘礼呢?”

    陈寿平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又不死不活的面孔,眉心永远拧着。只见他向前走了几步,煞有其事地抱拳道,“我用伦州下聘,二爷成全么?”

    二爷听了他这话,不明所以地笑起来,“怎么,刚打赢了狼平溪谷一战,大将军连往后的海口也都夸下了?好,那你,如今咱们这局势,你怎么夺伦州?”

    “之后富河必有一战,届时我军势必夺回伦州城。”

    “呵”二爷冷笑一声,“呼尔杀屯兵饮血营,伦州城如今是一座铜墙铁壁的铁桶之城,你一句‘必夺伦州’,我听着,怎么都有缓兵之计的意思。”

    “你”陈寿平忽然被二爷噎了一下,却也不好在此时与他发火,他只能伸先将三雪从地上拉起来,低声嘱咐道,“出去等我,我与他。”

    三雪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越发地看不懂这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样子究竟是为什么,可她也只能听话地点了点头,冲着二爷抿唇一笑,转身出了门。

    刚一出门,三雪就差点被陆荣杵在门口的一条腿给绊个跟头,“三哥你”

    “嘘——”陆荣连忙示意他噤声。

    三雪踢了陆荣一脚,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还贴门缝,老不要脸的。”

    陆荣呲牙咧嘴地捂着屁股,一边揉,一边道,“你挑来挑去,就挑中这么块茅坑里的臭石头,二爷应了么?”

    三雪颓着肩膀,脱了力地耷拉着脸。

    陆荣搂着她的肩膀,笑,“我刚才在屋里算了一卦,算到二爷不能应,别他了,我都不答应。”

    “你这老神棍。”三雪一拳打过去,却被陆荣反格开,一抓一带,陆荣终究还是比她快了半招。

    “你放!”

    陆荣立时放了,将她轻轻往前一推,“你这臭丫头,谁老呢。”

    三雪打不过他,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腿一分,深深地叹了口气。

    陆荣走过去,用脚踢了踢她的腿,一脸鄙视道,“瞧瞧你这坐姿,有没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

    三雪仰头看着他,“从就跟你们学做男人,现在又要做个像模像样的女人,累。”

    陆荣哈哈大笑,靠着她坐下来,这才收起那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正色道,“二爷是真疼你,怕你跟着他受苦。”

    三雪托着下巴看着陆荣,“可我不在乎吃苦,你也知道我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没有二爷,我早就不知道投生成什么了,若是他不答应这事儿,我一定不会嫁。可是老三,我真没这么稀罕过谁。”

    陆荣想了想,语重心长地安慰道,“放宽心,只要你愿意,二爷不会拦着。”

    “那你还你算了一卦。”

    “我那卦向来不准,再了,我的卦就算准,也拦不住你喜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