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回首不堪
    一四、回首不堪

    此时此刻,陈寿平仅凭鲜少有过的私心,却不知从何起。

    二爷缓和了口气,“坐吧。”

    陈寿平走到二爷身边的椅子坐下,二爷看着他,似有似无地笑了笑,“师兄,你云州这一次,咱们胜算多少?”

    陈寿平紧紧锁着眉,沉声道,“就看老天爷给我们多少时间了,接下来富河这一战,我会将主力全部留给靳王,云州就看你能拖萧人海多久。”

    二爷点点头,不置可否。

    “另外,莫音谋反,已经上报朝廷,陛下为此事震怒,莫家一脉算是全完了。”陈寿平叹了口气,继续道,“镇北军出了这样的事,我难辞其咎。”

    “罚你了?”

    “斥责了几句,扣了半年的俸禄,没有重罚。”

    二爷浅笑道,“老皇帝还用得着你,自然不会重罚,只能恩威并施。师兄,你也要当心一些,下回回京述职,也要多多转圜,官场之道不比战场,不要引得同僚恨妒啊。”

    陈寿平纠正道,“你看你又这个,大家都是为了朝廷做事,哪有那么多妒忌。”

    二爷欲言又止,想了想,才道,“罢了,你一向如此。怎么,老皇帝给了派了新麻烦过来?”

    “倒也不是什么麻烦,就是几位能臣将,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估计再过些天就能遇见了。”

    “都是谁?”

    “靖天穆府的儿子,叫什么我还真给忘了。”

    “给你派了一堆祸害还不行,还得让你带着没断奶的娃娃练兵,师兄,你这镇北军职责繁多啊。”

    “你”陈寿平咬了咬牙,把斥责的话生咽了下去,转而道,“对了,靳王知道你的计划么?”

    二爷回道,“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陈寿平有些艰难地望着他,这个师弟的脾气,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正是因为太过了解,才更觉难以开口。这人的心里一直压着的一团火,早在九年前的云州城里就生了柴,这般厝火积薪,不正是为的这一天么。

    烛火的光闪花了眼,陈寿平连忙揉了揉眼皮。

    耳听外头交谈声渐,二爷这才又压低了声音,缓缓道,“狼平溪谷这一仗,你胜得艰险,但其实,呼尔杀并没有用尽全力。”

    陈寿平点了点头,认同道,“你得不错,我们拼尽了全力,将将算险胜。”

    “却暴露了你的兵力。”

    陈寿平抻着脊背,重重地叹了口气,“呼尔杀这回马枪杀得太响,回头岭是他们故意下的一步棋,只是没想到非但没有活捉靳王,反而马失前蹄,错失了良。”

    二爷鲜少赞同他的观点,“其实你我都知道,敌人的目标是靳王,只是此时,咱们两方都心照不宣。”

    陈寿平有些可惜地感叹道,“只可惜,你无法领兵,否则”

    二爷打断他道,“师兄,有些话多无用。如今最紧迫的,就是眼前的这两场硬仗,还有一件事,你务必答应我。”

    陈寿平道,“你让我牵制靳王。”

    二爷深锁的眉心露出几分不安,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道,“他还不知这潭水深浅,我此去云州杯水车薪,看不住他。”

    “靳王没有你想得那么弱,”陈寿平低声道,“你为什么不将告诉他当年的事。”

    “还不是时候。”二爷坚持道。

    陈寿平又叹了口气,无奈道,“殊不知,你忍了这么多年,可那朝野上下,还有谁记得当年烈家一脉忠烈,也没人知道你这一瘫就是近十年。”

    二爷忍不住握拳咳了几声,声音中隐隐有些颤抖,他却不露声色地压了下去,“师兄,当年的燕云十八骑,就剩下我和显锋两个人了,他发誓此生不再为官为臣,我们死的死,散的散”

    陈寿平直戳心口地问道,“值得么?”

    “值得。”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两个字,然后才轻轻扬起唇角笑了笑。

    怎么会不值得?

    这几乎不会在他心中构成一个难以作答的疑问。十年之前,他救的只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无论薛敬是不是王,在他眼里,就算是一个寻常百姓,他大概也会义无反顾地去救。

    更何况是他。

    陈寿平深深叹了口气,对于他这人做出的任何决定,从没想过要去服,“既如此,要我怎么牵制?”

    “收复伦州之事不可急功近利,富河平原却有一场硬仗要打,”二爷加重语气道,“务必看紧他,一定不能让他孤身进伦州城。”

    “你是”

    “我是怀疑,有人设下陷阱,故意要引他进去。”二爷摇了摇头,“可惜我不知道此人是谁,而且只是猜测。”

    陈寿平没再多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作默许。

    “你近些年还有与老师通信吗?”

    陈寿平扬了扬,无奈道,“那老头子你又不是不了解,他宠着你,我的话,他都当屁放了。头几年还有书信往来,听他游历各地,到过滇南,去过西北,就是没回过北疆,都七八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

    二爷没什么波动,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陈寿平忽然想起什么,脸上一阵青红色,艰难道,“我与三雪的事”

    二爷语重心长道,“师兄,我句实话,三雪的事若要我来做主的话,按着我们鸿鹄的规矩,你是要入赘的。”

    陈寿平被他这句话差点炸飞了三魂七魄,一口水差点呛死自己,“什么意思?你要我入寨子当土匪?”

    二爷顿时火了,声音一冷,“你想拜山,我还不答应。”

    “你”陈寿平刷地站起来,盔甲和木椅子摩擦地声声响,“你”

    他“你”了半天,陈大将军一张拙嘴,硬是一句话没吐出来。

    “怎么?你拿还没打赢的仗做聘礼,我都没什么。大将军出身高贵,见惯了门庭若市,倒是嫌弃起我这无人问津的山村野店了,既如此,那就请大将军想好了再来一次,要么,就好好打一场胜仗回来。三雪嫁给你,必然也要风风光光。老三,送客!”

    陆荣规规矩矩地推门走进来,很是周到地伸做出一个“请”的势,陈寿平两眼一黑,差点被气死。只见陈寿平蓦地掀开门帐,大步跨了出去。留下一地清风徐影,儿女情长。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自古谁不是呢。

    二爷不禁在他身后笑了笑,冲陆荣道,“我还真是不知道,老三你还会使贴门缝这等招数了。”

    陆荣浑身一震,立时退了半步,“二爷恕罪,再也不敢了。”

    “都收拾妥当了?”

    陆荣点点头,“李世温打点妥当了,不知您打算何时动身?”

    “立刻动身。”

    “可老六汇军整顿还未归,要不要再等等他”陆荣吞了口口水,立刻改口道,“是,即刻动身!”

    短短一段时间,过得煞是悠长。仿佛熄灭的竹灯里新添了油,将渐渐沉寂的那团火焰瞬间点燃,越燃越烈,二爷在心底承认,靳王于自己,真如那段厝的火焰,一触即发,或可燎原。

    分兵在即,靳王连夜在哨塔轮岗,连坐下来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整顿军备,清点人数,分兵布阵,哪一样不是他亲力亲为,非得算无遗漏才能安心。以前从未觉得自己是这份操心的命,除了用在二爷身上的全部耐心,所剩无几的部分大概都用在战场上了。

    哨岗到箭阵的距离不过几里地,架在半山上的平题箭阵,其目的主要是在敌军骤袭之时,能利用地势的优越产生一定的抵御作用。这些日子连日阴雨,箭阵需要加固,日夜颠倒的日子不怎么好受,好在靳王生性洒脱,渐渐地学会了随遇而安,就是心头上总是揣着些无以名状的疙瘩,从脑海中挥之不去。

    靳王坐在哨卡边的大石头上抬头看了看夜空,这北辰星极其明亮,遥远的极北之处,孤零零地挂在天上。

    胡立深与他并肩坐着,好奇地问,“王爷您瞧什么呢?”

    靳王呼噜了一把他的杂毛,笑道,“就你问题多。”

    边着,边站起身,将方才解开的披风重新系紧,几个快步翻身上马,“我下山一趟,这几日你仔细盯着哨卡。”

    “遵命!”胡立深咆哮道,“王爷您放心!”

    快马如风,夹着心里的牵挂总归是要漂浮在云野之中。

    九则峰后山的窄路上不作灯,漆黑的山路上缓缓行进的车马,如快要迷途一般,两侧不停闪过的树影,形神如晃动的鬼魅。

    忽然,远方传来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陆荣有些诧异地拉了拉缰绳,马车停在路中,靳王一路疾奔,中途未敢休息,若是他们走出九则峰,岔道一多,他便赶不上二爷的步子了。

    眨眼间,靳王的马已经狂奔至车前,他一跃而下。

    “老六!你赶到了!”

    李世温调转马头,“王爷,您、您来了!”

    薛敬冲李世温和陆荣逐一打了招呼,便几个快步走到马车前,掀开车帘翻身上去。

    “你”

    薛敬二话没,压着他的后脑就往那两片微微泛凉的薄唇上贴,急切又焦躁地吻了片刻。好一会儿,靳王呼吸急促地舔了舔嘴唇,“还好早一步,否则又追不上你了。”

    二爷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的?”

    “李世温准备行头的动作太明显了,干粮都是问老万要的。”薛敬低声,“要了多少天的粮食,仔细估算一下,就知道多出来的那些是为了早走几天吃的。”

    二爷有些讶异,不禁调笑道,“堂堂靳王殿下,怎么尽做这些没出息的事。”

    薛敬认真,“遇见你,我不当什么狗屁王爷。”

    二爷心中莫名一酸,这一来二去的,倒让他觉得自己这么不告而别竟成了伤人心的罪魁祸首了,竟打心底地郁闷起来。

    “我这几句话就走。”靳王吸了口气,仿佛下了多大决心似的,语重心长地,“群龙不能无首,众兵不能无将,哪怕一时半刻都不行。你不让我陪你去云州,也是因为这个。既然我带兵打仗不能离开,那九则峰上也不能少了你坐镇。所以你答应我的事,也要到做到。若不然,就算拼了我的性命,也要去云州把你背出来。”

    “你敢!?”二爷急了,“你去一个试试看。”

    “你看我敢不敢!”靳王一双犀利地眼神中泛着刀一般的光。

    二爷顶着这三句话就燃起来的战火僵持了片刻,才咬了咬牙,道,“知道了,你回去。”

    靳王低着头,沉默不语。

    二爷皱眉道,“怎么还不走?”

    靳王皱着眉僵了片刻,终于再未多一句话。

    陆荣走过来,“老六,你放心吧,有我和世温兄弟跟着他,沿途也派了人跟着,不会有事。”

    李世温还在为之前的事耿耿于怀,此时坠在不远处,未敢过来,薛敬冲李世温微微点了点头,这才翻身上了马。

    二爷坐在车内耳听着外头“驾”了一声,不一会儿,马蹄声便彻底消失在了山野尽处。他呆坐了一会儿,才敲了敲车门,“走吧。”

    袖口里的青蛇忽然窜出来绕在他的腕上,二爷轻轻摸了摸它的蛇头,心底涌上了深深的负罪感。

    从此之后,他两人果然分别走上阳关道和独木桥,前路凶险,祸福难料。好在方才片刻的温存还留在唇间,便也能支撑着自己多走这么一段。

    二爷忍不住掀开车帘,往车辙缓行的后方看去,马蹄声早已远去,但他似乎看见了那人勇往直前的背影。

    铁马犹记生前事,残碑难留身后名。

    “殿下,保重。”

    靳王一路急奔并未归寨,而是直接过揽渡河,翻越千丈崖,快马赶回了幽州。

    入夜,幽州杀门井。

    店主在铺中早已等待他多时,此刻靳王取下披风,大步迈进了杂货铺,店主颤巍巍地站起身,迎着他走到烛灯下。

    “递信给我,是我上回问的事儿,有信儿了?”

    店主冲靳王点头讪笑,“靳王殿下,您问的事儿,的确有了眉目。”

    店主将一张蜡黄的纸递给靳王,靳王接过后展开看了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您要的,那饮血夹的解法。”

    “可这纸上只写了八个字。”

    “八个字是玄,是那给信儿的人让在下务必告诉您的。”

    “那给信儿的人呢?”

    店主笑道,“给信儿的人,您亲临伦州,他必将解药奉上。”

    靳王再次低头看了一眼那张黄纸,八个黑灰色的字像是八根钉子,钉进了他的心里,他思忖片刻,便将一个钱袋随意地丢在桌上,转身就走。

    那店主在他身后唤住他,有意提醒道,“殿下,那人了,请您务必独自前往。”

    靳王不置一词,大踏步地走出了杂货铺。

    第二卷结束啦

    明天开始,第三卷“瀚海行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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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前祝大家春节快乐,新年顺遂

    p个作者wb烟海楼上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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