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一百一章 滋事
    一一、滋事

    靳王与陈寿平赶到时,穆争鸣和刘鹤青正打得不可开交,穆争鸣像倒扎了刺的刺猬,招招势势拼尽全力朝刘鹤青招呼。

    那边,郭业槐左右逢源,在适当的时候撩拨几句,似乎是在劝架,但怎么听怎么像是在一旁煽风点火,倒是脚下的步子一步不落地左躲右闪,几次差点被两人的乱拳招呼到脑袋上。

    眼看着穆争鸣一张白脸被刘鹤青一拳揍了过去,霎时满脸开了花。他双目怒眦,腰间的短剑当即便出了鞘。

    刘鹤青未料到对方会下狠,腰间未着刀,几个躲闪不及,瞬间落了下风。正当刘鹤青落败,陈寿平几个箭步上前,左格挡刘鹤青,右卡住穆争鸣臂上尺泽,稍一用力,穆争鸣一松,短剑落地,陈寿平阴着脸低吼,“卸了这身甲胄,回家打去!”

    靳王向四周看了看,“都散了,一个两个,杵在这看热闹?”

    四下士兵顿时如鸟兽散,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霎时也消失了。

    刘鹤青双膝一曲,当即跪下,“末将有罪,这就去帅旗下跪着领罚。”

    靳王上前一步,“回大帐再。”

    众人归帐。

    战事刚毕,又见军内主将之间生隙,陈寿平面色沉似深潭之水,在场之人各自为阵,各怀心思,这浩浩荡荡的北伐之战,不光要攘平外敌,还要拨平内里,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众人不见靳王眼中有任何端倪,也不知他心里这盘棋究竟走到哪一步。

    穆争鸣不傻,但是也不怎么精明,他仗着穆家在朝野上下染就的三分颜色,便敢在这极北的画卷上开起染坊。靳王何等心思,大战之前触霉头的事儿,他才不会去做,可显然,除了他,在场之人并无半分善了的意思。

    陈寿平脸色一黑,“怎么回事?”

    刘鹤青看了一眼靳王,靳王轻轻挑了挑眉梢,刘鹤青一肚子的话被他这一个神情给制止了。

    这事要是放在平日,靳王怕不会制止他先开腔,可现下摸不清对方来意,身后又有人虎视眈眈,外面大战在即,万事还需知己知彼方可应战,否则被人抓了把柄,可无转圜之地了。

    此时,就听穆争鸣趁势抢道,“末将敢问大将军,那二十匹雪龙可是我穆家死士在富河平原上打下来的?”

    陈寿平忍着火气道,“富河初战告捷,穆家死士此战确是有功,可穆统领若非要争个先后,分割彼此,我看有违北伐本心,大家同是为国而战,何必划分得如此细致。”

    这漂漂亮亮的场面话,陈寿平向来少,可穆争鸣显然未解陈寿平话中意味,直言道,“大将军,穆家自高祖皇帝在位时就随他老人家征伐南北,立下的战功不计其数,军中从来以功过论赏,如今到了本朝,执法赏罚本应更为严明,穆家死士此回拼死而战,却还抵不过刘副使几句好话来得实在么?”

    刘鹤青被呛道,“你!”

    穆争鸣又道,“既然是赏罚令,那便一笔一笔的细账拉出来算算,这先遣军副将军在军中占据何等地位,不必赘言,别人如何我也不什么,可要让这刘副使任之,我穆争鸣第一个不服!”

    靳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他算是听出来了,穆争鸣这到底是冲着谁来的。好一个引经据典,这些前尘往事,不过就是傍晚听赏罚令中,刘鹤青被封了先遣军左翼副参将,心中不服,因此来寻衅找事来了。

    穆争鸣初战时表现出的骁勇便不知是不是做给他们看的。

    要这穆家早年在朝中确有些战功,也曾听人过,穆老统领不但能文能武,青年时还是个江湖侠客,后来从了官,穆家后辈代代传下来,早就不复老人家在世时那光景,如今到了本朝,穆家靠着吃老本攒下来的那点名望,也快叫姓穆的这几个纨绔子给活活败光了。

    南北之争,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靳王始终担心陈寿平做事一板一眼,事事依法而行,有时山呼海啸之时,表面的平静有时是汹涌来之前的预兆,以静制动才是上策。

    果不其然,只听陈寿平怒道,“大敌当前,目无军纪,同袍之间,相互厮斗,扰乱军心,来人,退去他们的甲胄,各赏二十鞭子,给本将军好好涨涨记性。”

    霎时,帐中剑拔弩张,穆争鸣一震,未料陈寿平要跟他来真的。靳王未及开口,刘鹤青忽然伸下去甲胄,将腰间令牌规规矩矩地放在盔甲上,凛然一身地站起来,“末将目无军法,甘愿领罚。”

    他又回头冲穆争鸣道,“穆统领,你不服赏罚令,大可得将军应允后,与我公平公正地比试一场,何必趁人不备,在我清点战马之时,从背后偷袭。你你穆家声名显赫,可这等从背后下的卑劣段,也是穆家的家教吗?”

    “刘鹤青!你一个京畿的城防吏,竟敢谈穆府的声望!”

    刘鹤青正色道,“刘某虽不及穆统领身家出身,我家也不如你穆家一般在国中那显赫的地位,但却拼着一口气,最看不起这等耍阴招的段,这二十鞭子,我先领了,我想穆统领家教严明,必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理,还望王爷监刑,与我二人,一鞭也别落。”

    这招釜底抽薪,刘鹤青用得那叫一个干脆生动,也许全然拼着一口骨气,并不知自己这一字一句,字字铿锵,硬生生逼得穆争鸣站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方才穆争鸣好一篇慷慨陈词,如今愣是被刘鹤青噎得哑口无言。

    靳王倒是从未见过刘鹤青有如此魄力,惊讶之余不免有些欣慰。

    可如今战事棘,军中主将之间,方寸一动,便挫骨动筋,偏偏陈寿平和刘鹤青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茅坑里的石头与臭又硬。若不将这场硝烟扑灭,怕是会顷刻燎原,靳王扫了一眼在座各位,眼光落在了不远处静坐着的郭业槐身上。

    还未等靳王一个眼神落定,就见着郭业槐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笑道,“殿下,大将军处事公正,于公于私,微臣都不该什么,可这事出在北伐的路上,微臣作为监军,就不能不多两句。方才刘副使与穆统领因为战马起了争执,微臣认为,这二人虽都有不当之处,却也是出战心切,况且,敌军正虎视眈眈,别看事,若是传了出去,非但军心会动,可能还会留给敌军趁其不备的战心,大将军,责罚一事还请您三思。不知殿下的意思”

    陈寿平看了一眼靳王,只听他缓缓道,“大将军,依我看,这顿鞭子先各自记在账上。”转头冲穆争鸣和刘鹤青道,“念你二人是初犯,希望日后能戴罪立功,郭大人得不错。如今大战在即,拘泥于此事并非上策,况且军心一动,硝烟四起,事急从权,还望大将军三思。”

    郭业槐附和道,“殿下的就是微臣要的,大将军,大战之后再罚也不迟。”

    陈寿平倒还真没料到,靳王和郭业槐竟然在此事上如此同心同力,转念一想,有时三分火也需干柴来点,若是浇了一盆冷水,这冒出来的烟也被扑灭了,只是这朝中所谓波涛暗涌一旦在北疆掀开一扇帘子,便一发不可收拾,自己本就不是什么舞弄权势之人,三两次下来便觉心累。

    郭业槐正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眼光盯着着靳王,靳王朗声冲帐外道,“胡立深!”

    胡立深立刻进帐领命。

    靳王:“先遣军对大战之前寻衅滋事的士兵作何处置?”

    胡立深道,“回禀殿下,派去马厩伺候战马。”

    靳王端起茶碗,笑道,“那就撤掉马厩中驯马的兵备,着穆统领和刘副参将去马厩里当几天差,清理清理马粪,上百匹战马,不许任何人帮他们,违令者,以军法处置。”

    刘鹤青当即单膝一跪,“末将领罚。”

    穆争鸣脸色青红不堪,到底没有半分领罚的意思,靳王眉头一皱,“穆统领似乎对本王此番处置不太满意,既然这样,要不要将你交予大将军处置,或者,一顿鞭子,穆统领根本没放在眼里。”

    穆争鸣双膝一弯,慢慢跪了下来,“末将不敢甘愿领罚。”

    这样一场暗流涌动,让靳王一句“清清马粪”给化解了。

    夜色已深,主帐之中燃着氤氲的烛火,陈寿平心里像堵了个疙瘩,一杯酒端起放下,半天也不见底,三雪撩着碎发,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笑道,“从来都是用碗灌的,今天怎么娘们儿起来了,瞧我的。”

    一边着一边执起碗一口气灌了下去,“这才是喝酒。”

    陈寿平一把抢过她里的空碗,皱眉道,“以后不许这样喝酒。”

    三雪瘪了瘪嘴,心甘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你是不是在想,老六从来黑白分明,怎么今天竟然帮着姓郭的。”

    陈寿平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他是顾全大局,我只是担心,这件事只是个开始,敌人已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设好了埋伏,等着我们往陷阱里跳。”

    三雪支着下巴,道,“能有啥陷阱?军中有你、有老六,云州还有二爷,你们这么多人,还斗不过他们?”

    陈寿平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女儿家家的,跟你不清楚。”

    三雪一拍桌子,“陈寿平,你把话明白!”

    “点声,”陈寿平脸一沈,“军中藏个你,我可是带头犯了大忌,你再不安分点,我可赶你走了啊。”

    三雪立时收了嗓音,莞尔道,“看不起我们姑娘家啊,这些年跟着哥哥们打仗,我也是鸿鹄榜上有名的先锋。”

    “哦?”陈寿平笑道,“你杀过几个敌人,来听听。”

    三雪骄傲道,“四年前,我们和敌人在那打过一场,我杀了他们三十三人,不多。后来在关外,我与大哥遇到流寇,又杀了他们几十人,前前后后,有七八十,每次战归,寨里都会放榜,战功最高者,二爷会亲自赏一坛十年以上的老酒,你可别看那几坛子酒,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皇帝老头都不一定喝得上的。”

    “我与他们在寨子里,这些年打过很多次仗,他们,杀敌军,是为了守家园,鸿鹄是我的家,既然是家,就必然死守。像今日,姓穆的竟然因为争个赏罚令对同袍出阴招,这要是放在鸿鹄,管他穆争鸣是个什么东西,二爷一句话,他就要被吊在寨门口三天三夜,放下来的时候都半死不活,还有什么力气争做什么参将,你们当官的就是麻烦。”

    陈寿平听得一愣,眼看着三雪明眸皓齿,笑如烟火的眉眼,不知道为什么,她话中那些所谓的“大逆不道”也瞬间荡然无存了。某人他活在方寸的规矩里,循规蹈矩这么多年,还不如个姑娘家家几句话来得潇洒,心中的郁结似乎有消匿之意,这或许就是靳王进退自如,如鱼得水的原因,而自己,步步为营,又瞻前顾后,好在身为战场,没有朝中那些勾心斗角。

    “二爷我要是想娶你过门,便要拿战礼下聘。”陈寿平坦然道。

    三雪一张脸刷地一下红了,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他,“好端端的这个,你也不嫌害臊。”

    “这有什么可害臊的,”陈寿平大概是唯一一个能将儿女情长得如此大义凛然的,“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不是为此,我也势必一战。”

    这边,靳王料理完此事,便来到富河城楼上,又是一宿未歇,又是七日,雪鹰昨日就该到的,可迟迟未归,薛敬心里七上八下,一旦传来的信不能如期而至,他便连入睡都不能安心。

    迢迢星汉,远远不见尽头。

    北伐这一战到底归途何处,薛敬不得而知。他又想起与二爷分别时候的话,那人眼中看不分明的,仍然是那分沉稳,他越是“心中笃定”,便越是让人心中不安。

    豆子穿过风沙,爬到残垣之上,将一个装药的皮葫芦递给靳王,“刚才路过马厩,听见刘副参将还在与穆统领争吵。”

    靳王一边喝药,一边随口,“让他们吵吧,别惹事就行。穆争鸣碰了鹤青的逆鳞,出身和家世是他心里的一道疤。对了,你过来干什么?”

    “王爷,关于饮血夹我找到点东西,您要不要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