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这日去了马场。

    漠北进贡了上好的骏马,有数十匹,都是精挑细选,个个锋棱瘦骨,威武剽悍。

    跑在马场上,风尘扬起,大有震慑雷霆山河之势。

    李胤大悦。

    遂牵出自己的战马,利落地翻身上去在里面跑了几圈。

    回来时已是后午,艳阳高照,难得的朗日。

    福如海在后面,给他递水、拿汗巾,过后腹中斟酌了下,开口,“皇上,裴夫人今日进宫了,此刻就在宁玉宫里。”

    李胤身上窄衣短袖未换,眉毛下滚着一粒汗珠,汗珠顺着他方才下马的动作落在下颌上。李胤先喝了口水,随手接过汗巾擦掉,眼睛对着日光眯了下,似是并没在意这件事,问道“鹂美人今日如何?”

    福如海心领神会地道“鹂娘娘身子好似不大爽利,午膳没用多少就撂了筷子,害喜害得厉害,连太医都没什么法子。”

    李胤眼尾扫他,把手中的物件扔了过去,点头,“去宁玉宫看看。”

    福如海手忙脚乱地接过,向后招了招手,把东西交给后面的人,快步跟在李胤身侧。

    没坐轿撵,李胤方从马场回来,跑马的余意尚在,英气未褪,行走如风,戎装包裹下宽肩窄腰,腰身遒劲有力,犹如一只蛰伏的豹子。

    他走了这么久是无事,可叫跟在后面的福如海吃了好些苦头。

    好不送易到了宁玉宫,李胤忽地顿住,福如海也跟着脚步一顿,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抬眼顺着皇上的目光望去,咽了咽唾。

    好家伙,果不其然面前正出来的人就是裴夫人。

    女子着素衣,额间金钿点缀,身姿婀娜,翩然多姿,不出得夺人眼目。

    慕晚晚注意到头顶的视线,微微蹙眉望去,看到了宫门前一身劲装的李胤。

    他身形高大,立于门前此刻正定定地看她。

    该来的终于来了。

    慕晚晚手紧了紧,眸色微闪,踩着步子慢慢到他面前福礼,“臣妇拜见皇上。”

    她头垂着,云鬓散落,只能让李胤看到发顶。

    李胤盯了她一瞬,随即从她身侧进了里,连免礼的话都没。

    福如海眼睛在两人身上游移不定,摸不清皇上怎个意思。

    所以…是他误会了,皇上真的是来看鹂美人的?

    屋里鹂瑶靠着引枕刚刚睡下,慕晚晚的入宫让她安心不少,终于睡得个安稳觉。

    这一觉就到了入夜。

    她睁开惺忪的眼,靠坐起身,揉了揉发困的头,又看了看落下的围幔,一顿,眼里迷茫闪过。她抬手极喜地拉开围幔,欢快地叫了句,“皇上!”

    李胤不知何时换了衣裳,此刻坐矮凳,手中握一卷书看了许久。

    见人终于醒了,放下书伸臂把她揽入怀中,摸了摸她的后颈,“最近这孩子闹得厉害吗?”

    到肚子里闹腾的娃娃,鹂瑶便是满心的委屈,夜里少眠已是闹得她不安,近日又害喜害的厉得厉害,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她扑在李胤怀里,胸口不一会儿就湿了一片,声音嗫嚅道“皇上,这孩子闹得紧,臣妾难受。”

    “臣妾想,咱们就只生这一个好不好?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您都要好好惜他,疼他好不好?”

    女子的声软糯可怜,不由得惹人怜惜。

    李胤神色不明地看她,后宫的女人哪一个不是眼巴巴地盼着他来,一夜君恩雨露,诞下皇子,好稳住宫中地位。她倒好,竟然求着自己不再生了,真是闻所未闻。

    若是此话在别人出,可就是不敬的大罪,但看她犹如夜啼的凌弱模样,许是姑娘,性子娇弱,当真受不了孕中的苦楚,可以理解。

    李胤安抚地顺着她的后颈拍了拍,放下声哄道,“好,朕应你便是。”

    鹂瑶向来是好哄的,又得睡了一个饱觉,心情好得不得了,摸了摸肚子念叨,“听到没有,你父皇了会一直疼惜你的,你可莫要再折磨阿娘了。”话罢,俏皮地冲李胤眨了眨眼。

    李胤点了点她的头轻笑,“朕陪你去用晚膳。”

    厨房摆好了饭菜,样样都是鹂瑶爱吃的。李胤在军中时,风餐露宿,就是路边的草根也吃得下。在他眼里山珍海味和那些草根没什么区别,也没什么忌口。

    鹂瑶在李胤身侧落座,四处扫了眼,问一旁服侍的梅雪,“慕姐姐呢?”

    梅雪低声道,“回娘娘,裴夫人身子乏,去歇着了。”

    “可用晚膳了?”鹂瑶问她。

    梅雪摇摇头,“并未。”

    鹂瑶担心道“慕姐姐病才好,不用晚膳怎么行?去叫厨房始终备着热乎的饭菜,等她醒了在再吃。”

    梅雪应声。

    主仆二人的对话并未避着李胤,李胤听后,语气不明,“你倒是对她好。”

    鹂瑶满不在乎道“臣妾与慕姐姐投缘,自然要对她好。”

    李胤没再开口。

    鹂瑶却一脸担忧地直言,“臣妾听慕姐姐和裴侍郎分房许久,可今日臣妾见慕姐姐唇上那道口子,明明就是…”她停住,转了话头,似是自言自语,“算了,慕姐姐的家事哪是臣妾能插手的…”

    李胤拿筷子的手捏了捏,没什么表情。身侧服侍的福如海却是听得心惊胆战,冷汗涔涔而下,好在皇上确实像是对此事并不怎么在意。

    用完晚膳,李胤没叫鹂瑶出来送,到宫门前再次停住脚步,他回眼望了望,唇线抿了抿,眼里露出一抹嘲弄,继而没再停留,疾步出了宫门。

    此时里面的廊下,一道女子的身影倏的闪过,慕晚晚背靠着红漆的柱子,抚胸拍了拍,心口砰砰地跳起,眸中惊魂未定。

    料想,他应该是看到自己了。